36.
他們說著話下了基地，萊格拉斯跟著阿拉貢走到化驗室門口，嚮導向值班的醫生說了幾句話，拿了兩張表給他填。於是他拿著鐳射筆趴在窗臺上填表，阿拉貢則站在旁邊為他解釋。
“一會兒醫生會抽取你的腺液，然後將它製作成某種膚下顯色劑。你得找個地方來注射它們，以後，”說到這裡嚮導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以後等我們繫結成功了，我的腺液或者資訊素會和你的產生一些化學反應，顯色劑會根據我們的能力顯出顏色，並在面板下形成一塊像是胎記的印記。工作時，這個印記就是你作為聯盟特工的唯一身份證明。”
萊格拉斯在聽到某個詞的時候猛然從資料板裡抬起頭，看向說話的嚮導，嚮導一臉淡定的回視，萊格拉斯無聲地笑了起來，他前傾身子，在阿拉貢嘴角飛速的親了一下，然後拿著填好的表腳步輕快的走向隔離室。
還是那天採集腺液時他用過的躺椅，他按照規定側躺在上面，撥開後腦的長髮暴露出腺體所在區域的頭皮。這次似乎要用的劑量比較大，因為嚮導在他進來前曾對他溫柔的囑咐著可能有點兒疼。
他隔著隔離室厚厚的玻璃可以看見阿拉貢站在外面和一個穿著白色大褂的醫生溝通，說著話又指了指自已，像是在為他叮囑什麼。
女醫生拿著採集腺液的專用抽取器從隔間轉出來，而後又在工作臺準備著什麼別的東西。
“最近身體狀況好麼？三天之內吃過什麼藥麼？”
“一切都很好醫生，我也沒有吃什麼藥。”
“好的。”女醫生簡短的回答著，猝不及防將細針管準確無誤的刺進了昆迪後腦。
微微的刺痛慢慢加重，直到哨兵緊緊的攥住了面前的桌子沿才停下。
這哪裡是抽腺液，感覺像是抽腦漿。
萊格拉斯站起身感覺有些頭暈，他伸手又一次扶住了桌子。
“哦孩子，你最好坐著等你的同伴或者哨兵來接你。”女醫生像是沒想到他居然還能動，忙上前扶住他坐下，她顯然還沒來得及看萊格拉斯放在桌面的那張表。
“謝謝您。”萊格拉斯抬起臉禮貌的道謝，他的眩暈還沒有過去所以沒來得及說更多，女醫生卻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天你真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嚮導，不但沒發出任何痛苦的聲音，現在居然還能保持清醒的說話。”
她邊說著邊又鬆手去完成自已的工作，她要將那管半透明的黃色腺液分成兩份，一份打入早就調配好其他藥品的藥瓶，一份封進試管裡等待登記資料的人來錄入相應的身份資料，然後存入檔案庫。
片刻後她回到那個金髮昆迪的跟前，舉著注射器：“說吧，你想讓你的印章蓋在哪兒？”
萊格拉斯抬起藍眼睛看了眼那個注射器，然後伸出右胳膊，於是注射器的針頭淺淺的沒進了他右手臂內側貼近手腕的地方。
“好了，三小時內不要碰水，需要我幫你去叫你的同伴麼？或者，你的哨兵？”
“呃……不用。”萊格拉斯忍住笑意，很認真的看著面前的女士，“我的哨兵就在外面，我敲敲窗戶他就會進來了，謝謝您的好意。”他說著果真去敲了敲玻璃。
醫生看見阿拉貢轉過頭，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埃斯泰爾？孩子你在開玩笑麼？”
“沒有，尊敬的醫生，如果您不相信，可以親自問問他。”萊格拉斯往日是沒有心情和陌生人開什麼玩笑的，但因為之前某個人類的一句代表未來的話，讓他心情很好，而且中年女醫生倒豎起來的眉毛看起來十分有趣。
“你說他是你的哨兵？！”
“對不起，婕妮維芙教授，我的哨兵偶爾有些惡趣味。”剛剛推門進來的阿拉貢站在門口，不用瞭解前因後果。只靠剛聽到的女醫生的最後一句話，他基本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婕妮維芙教授像是受了什麼刺激，她一把摘了無菌手套，向前走了幾步，“哦維拉在上，我聽到了什麼？你能再重複一遍麼，我親愛的埃斯泰爾。”
“是的，您沒聽錯，我很榮幸將我的哨兵介紹給您，萊格拉斯，來自幽暗密林的王子。”阿拉貢理解的一笑，伸手扶起臉上帶著不明意味和惡作劇得逞的微笑的哨兵。
“婕妮維芙教授您好，我很抱歉剛才的玩笑。”哨兵說著，依然帶著盈盈的笑意向著女士鞠了一躬。
“哦天，我的小希望有了哨兵？！還是個這麼漂亮的孩子。”女醫生高興的伸手握住了昆迪的胳膊，“很好，很好，這再好不過了……”
“說實話，您為我如此的高興也讓我非常快樂，但請您允許我先帶他回去休息，他應當十分累了。”中年女士的欣慰激動感染了一向喜形不顯於色的嚮導，阿拉貢的聲音也染上了一層歡快的顏色。
“哦對對，走吧走吧。孩子，你們會一切順利的，是的，維拉會祝福你們。”女醫生說著，兩位年輕人齊齊向她鞠躬道別。
“她和你感情很好，我說那位女教授。”
“是的，她在基地工作之前，是林谷的皇家醫生，也是我Ada的得意學生，我從小到大所有的身體狀況都是由她負責，特別是二十歲，簡直讓她為我操碎了心，你知道，我們家的孩子除了我兄長們，都沒有什麼母親的記憶。”
他們二人按照原路返回陸地，邊走又聊了起來。
“是的，就像，我也曾有一個關係十分親近的乳母，可惜後來她回了自已的家鄉養老。”
“等這一切平靜下來，我們可以一起去看她。”
“你可是給了我不少類似的承諾了，阿拉貢，我希望你注意到這一點。”哨兵挑起眉毛。
“是的，我會記住它們的。”
“那就好。”萊格拉斯心滿意足的轉過頭，“對了，你說特工唯一的身份證明，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士兵們都有士兵牌，上面會寫一些簡單的必要資訊，以備犧牲於戰場時，不論遺體狀況如何，都能輕易讓戰友認出身份。而且在那種緊急的情況下，收斂身份牌，也是為戰友收屍的象徵。”
阿拉貢邊和經過他們身邊的滑行車上熟悉的人打著招呼，邊為哨兵解釋著。
“戰爭是殘酷的，而對於常年處在暗處的特工來說，他們的經歷往往比戰場更殘酷。他們不能暴露自已的身份，他們通常死了就是死了，除了相關人員，沒人知道他們姓什麼叫什麼，做出過什麼貢獻，又死於何等境地。”
萊格拉斯沉默下來，腳步也慢了，他跟在嚮導身邊。
“後來研究院就研究出了這個，它們被注入面板，只會在特殊的時候顯出痕跡——你知道，就是……繫結後的特工們，每次結合時，它都會顯現出來，當兩方資訊素濃度和熱度降下去，達不到發生反應的條件時，顯色劑就又變成了透明的了。而一旦本體死亡，血液不再流通，或是體內溫度維持在生存數值範圍外一段時間，裡面的化學成分又會開始進行另外一種反應，它們將凝固，變硬，表面面板變脆，成為一個類似硬琥珀的半透明體，這個晶體耐高溫抗腐蝕——包括你現在，這塊面板已經沒有辦法被輕易戳破或是留下任何表面傷痕了。”
“那麼，如果我被關進一個冰櫃裡，是不是就……”
“哦，放心吧，只要你的體溫維持在人類最低存活的數值上，它們就不會徹底變硬，而且這個過程是需要一段時間的，按道理只要你的血液不停止流動，它們就不會完全反應完。可這個過程是不可逆轉的，這意味著就算脫險，以後你的胳膊上也都得帶著一個半硬的東西了。”
“好吧，你繼續說。”
“這晶體足夠小，而且根據每個人以及他們的伴侶特徵能力不同，形狀顏色以及注射位置也都不同，就算屍體暴露在敵人的眼光下或是環境時間的改變，除了自已人別人也很難發現。這個標識隱匿性足夠好，最敏感的嚮導或是哨兵，也沒辦法輕易靠表面發現面前的人是不是一個特工，而且在發生意外後，如果能夠被同伴發現，就能給聯盟帶回他的資訊，並能進行象徵性的斂屍，這個研究使得特工隊每年以‘不明失蹤’做結尾的特工檔案減少了近百分之五十。”
“真是……讓人感覺悲傷。可是如果只有繫結了的哨向才能使這個標誌發揮作用，那不是對沒有繫結物件的特工太不公平了麼。”
“他們注射標記的地方死後也會固態化成無色體，可在此之前沒人知道這標記是什麼形狀，所以沒有辨識性。官方給出的解釋是，除了兩種契合度高的不同資訊素濃度加上特定體溫之外，他們找不到另外一種只靠一個人就能控制顯色與否的穩定的顯色劑，但我覺得，這只是聯盟另一種鼓勵繫結的方式。”
“哦，又是這種論調。”
“是的，什麼積極繫結，提升能力，提高穩定性，是為自已工作以及生命負責的態度，總之就是，繫結大法好。”阿拉貢聳了聳肩，萊格拉斯的神色裡閃過阿拉貢久違的對方特有的倨傲：“那天和我們一起測試的人都是繫結過了的聯盟最優秀的特工？可他們不如我們兩個沒有繫結過的傢伙。”
“哦不萊格拉斯，他們是最優秀的特工，但不是全部，一部分比他們還要優秀的戰友正在自已的工作崗位上無法抽身，你知道這些隱晦的工作有的進行了長達十幾年、有的關係重大、還有一些別的原因，沒有辦法說放棄就放棄。而且那天我們的測試內容和其他人的不一樣，在場的評委們又都是人不是機器，面對不同內容的考卷很難一下判斷出到底誰的能力更強一些，這種時候他們通常會選擇看起來更有未來的一組。”阿拉貢看著哨兵微笑起來，“雖然我也不喜歡這種論調，但當你的繫結關係到國家利益的時候，不置可否，鼓勵繫結的行為我是能理解的。”
他們說著走出升降梯，萊格拉斯皺了皺鼻子，當是同意了阿拉貢的話，兩個人一起陷入了沉默，大概都想到了一些他們即將面對的，和麵前這一片安靜祥和格格不入的殘酷的事情。
萊格拉斯像是要轉移話題，他又像往日一樣快走了幾步，然後轉過身倒著後退，面對著嚮導和他說話：“那麼，你的標誌在哪兒？”
“這兒。”阿拉貢點了點自已左上臂靠近肩頭的位置。
藍天下昆迪晶亮的眼睛因為誇張的皺眉而微微變了形：“早知道我應該問問你，就可以打在一樣的位置了。”他伸出現在還光潔一片的右手腕給對方看。
阿拉貢無意識地又露出了那個寵溺微笑，他抓住昆迪的手腕看清楚那個針孔的位置：“這個位置是不好，太顯眼了。如果有一天我慘遭不幸，除了手術，恐怕你這一生每次抬手都得想起我一次。”
“……”昆迪這次是真不開心的皺起了眉頭，他將胳膊垂下，卻沒捨得把手腕從男人手中抽走，於是他們的手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停在了空中，“你不能死在我的前面。”
“為什麼？”
“……總之——”萊格拉斯突然語塞，他看著面前銀灰色的眼睛，良久後才接下去，“沒有哨兵的嚮導只會過得不好，可沒有嚮導的哨兵，就會發狂而死。”
阿拉貢愣了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笑起來，沒有多說什麼，握住昆迪手腕的手自然滑下，於是他們十指相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