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穿城而過就是江城名字的由來。
江城是國民心中最具幸福感的城市之一。
宜居的環境和繁華的商業是它奪目的光彩,數以百萬計的外來務工人員湧入這座城市不是貪戀它的風景,而是這裡可以找到支撐他們活下去的飯碗。
江南的風景自古以來就是文人騷客吟誦的物件。
有詩為證“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日出東方、夕陽西下的時候這座城市最具人氣。
行車道上各式的車輛像螞蟻一樣排起長龍;公交車上摩肩接踵宛如飽滿的綠豆角;非機動車道上腳踏車鏈條牽引著齒輪的聲音好似振翅的蜻蜓;斑馬線上過往的人流行色匆匆。
這種場景在楊青塬所在的村子裡是見不的。
楊青塬是江城數以百萬計的外來務工人員中的一員,沒有技能、沒有學歷的他只能成為最普通的小工,走街串巷,修修補補,一個十足的邊緣化建築工人。
江城市楓林區的大街小巷都有過他的足跡。
如果你問他在這座最熟悉的城市裡哪兒的風景最美?他是沒有答案的。
如同耕地的老牛,他只知道埋頭用力的往前,生活才有著落,關於田邊地角的風景那應該是詩人筆下的東西,現實生活中存在過嗎?他不曾留意過。
楊青塬最熟悉的事,清晨天剛亮的時候路上車流最少適合趕路;寒冷的空氣穿過鼻腔飛進肺裡很容易咳嗽,泡上一杯熱茶是很有必要的;寒風刺向指縫十指僵硬,騎車時有一雙厚一點的手套就更美好了。
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才是生活的常態。
西落的太陽是前往出租屋的訊號,餐桌上簡單的小菜,圍坐在一起的老婆孩子等著他回家吃飯才是他最大的滿足。
日出日落一直都是風景,只是這種格調與異鄉人的頭銜不匹配,找到工作領到工錢才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停下腳步抬頭仰望星空的時候,生活的鞭子抽打得生疼,他們選擇做風雨兼程的趕路人。
一隻兩升裝的硬塑膠桶放入茶葉灌滿開水,一頂編制草帽,一隻灰鏟,一個橡膠榔頭是楊青塬上班的標準行頭,不分寒暑。
用勤勞的雙手建設著這個城市的繁華。正值楊安業暑假,楊青塬帶上他到工地體驗生活。
前期的生源選拔工作給他的壓力不小,做父親的帶著孩子出來就是為了散散心。
楊安業也躍躍欲試。
對於父親的工作楊安業並不入眼,如果自已成為建築工人肯定是穿行在摩天大樓之間,揹著手,轉轉場地就能拿到不低的報酬,自已肯定是不會在烈日下弓著身,埋著頭。
天剛亮,洗漱結束,帶上裝具,騎上電動車,楊安業坐在父親的身後還能感受到父親的體溫。
清晨的城市還在熟睡,靜靜的村莊,馬路上少有車輛透過。
街道兩側的鋪面還未睡醒,這個時間最有生活氣的就數早餐店了。
楊青塬買了兩個豬肉餡的包子、兩個饅頭、一杯豆漿,包子計價五毛錢一個,饅頭則是五毛錢兩個,豆漿也是計價五毛。
他將塑膠袋裝好的包子和豆漿遞給兒子,自已將兩個饅頭掛在電動車的車把上。
趁著天氣涼爽,父子倆騎上車繼續趕路。
“趁熱把包子豆漿吃了,一會兒幹活兒才有力氣”。
“我還不餓呢”。
走了近一個小時的路程,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楊青塬取下掛在車把上的饅頭啃了起來,看到兒子手裡的早飯。
“你怎麼不吃呢,不喜歡吃嗎”?
“當然不是”。
“你也不能全吃饅頭啊,不噎的慌嗎”。
“我這有早上剛泡好的茶呢”,楊青塬搖了搖手裡的茶桶。
“不行,包子饅頭我倆要一人一個”。
“好吧”。楊青塬拿出另一個沒啃的饅頭與兒子的包子做了交換。
就著茶水他的早飯吃的很香,還有意的用手抹了嘴角的油。
這個新的工地是楊青塬表弟承包的公路收尾工程。
新鋪的柏油路還泛著油光,兩側的路沿石將車行道和人行通道隔開。
父子倆的工作就是在設計好的人行通道上鋪上青磚和盲道指引磚。
隨著清晨的第一束光撒向這座城市,溫度開始直線上升。
額頭上,胸膛前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的冒了出來。
父親分配給自已的任務是用斗車推河沙到自已施工的位置。
這些河沙被用來平整地面,使得鋪上的青磚在同一水平線上,不至於凹凸不平。
楊安業幹活兒的熱情隨著溫度的升高而降低。
父親總是讓他找個陰涼處待著,不要中暑了,自已有需要的時候再叫他。
在城市的工地裡找到一個陰涼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偶見一棵樹也是遍體鱗傷,提供不了納涼地。
楊青塬額頭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到下顎滴在手裡的青磚上,拎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一角擦掉汗水繼續施工。
毒辣的太陽好像要榨乾楊青塬身體裡的水分,兩升裝的茶水也在以可見的速度減少。
看著父親單薄的身體,楊安業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暗暗的發誓,等到自已長大了,一定要讓自已的父親過上好日子。
還未等到父親招呼他,楊安業走得到父親身邊問他有什麼需要。
“你去蔭涼處歇著去,別往太陽底下跑,小心中暑。”
“沒事兒,不熱”。他呆在父親身邊問這問那。
“磚塊和磚塊之間為啥要留一些間隙呢”?
“磚縫之間還要填上河沙,磚與磚之間才不會擁擠,有利於下雨天濾水,不會產生積水。而且這樣也不會因地氣的影響”。
“那黃色不平的磚是幹啥用的呢”?
“這種磚是用來鋪設盲道的,視力障礙的群眾都是透過觸覺感知世界的,所以這種磚在設計之初就進行了特殊處理”。
“原來還有這些道理啊”。
“那可不”。
“鋪好的那一塊兒你怎麼又給掏起來呢”?
“我剛才用水平尺量了一下,那塊磚有點低了,下面還要添一些河沙,足夠平整之後行人走起來才舒服安全”。
楊青塬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會有那麼多得問題,該不會是對這活兒感興趣吧,還是要好好讀書才是硬道理,幹我這個有啥出息。
“你去旁邊幫我把毛巾洗一下,上面全是汗液”。
“水那麼髒能洗嗎”,看著前期施工留下的渾濁水凼上面還飄著各種垃圾。
“講究這些做啥,能降溫就行。你還是到蔭涼處去坐著,別呆在這裡”。
楊安業推了一車沙子到父親施工的位置之後就回到了蔭涼處歇著。
他的手臂和脖子開始發癢並且伴有刺痛,看著熱浪淹沒的父親,他的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沮喪。
本以為父親的工作簡單至極今天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這裡面的門道還不少吶。
這幾公里的路上只有他父子倆,楊青塬完全可以應付一下早早收工,沒有必要頂著烈日埋頭計較每一塊磚的平整。
他知道自已的父親無論做人做事都不會圓滑,幹活兒就一定要精益求精,幹過的事兒就必須負責。
直至中午時分楊青塬才放下手裡的工具來到蔭涼處坐下喝上一口茶,點上一根香菸,好像一上午的疲勞隨著吐出的煙霧飄向了遠方。
“你小子看到了吧,不好好讀書就只能幹這個”。
楊安業沉默。
楊青塬取下頭頂的草帽捲起一邊扇起了風。
他喃喃自語,這天氣確實遭不住啊,中午我們先吃飯,休息一會兒,下午把這一半鋪完,剩下的明天再幹。
嘴角叼著香菸,右手的兩個指頭夾著下顎的鬍鬚往外拽,看著遠處墨綠色的山,眼睛眯成一條縫。
這片刻的休息是楊青塬對自已的獎勵。
下午上工的時候熱氣騰騰的馬路還有些燙腳,還沒有開始幹活兒,汗水就洗盡了全身。
父子倆按照上午的分工開始幹活兒,上午溼透的衣服剛剛被身體烘乾到此時再次溼透。
楊安業手臂的面板開始潮紅而刺癢,忍不住撓上一把,紅紅的印子便留在了上面。
太陽從西面的山上開始往下掉,溫度也開始下降,楊青塬加快了手中的速度。直至五顏六色的燈光點亮這座城市,父子倆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下班後洗掉身上的汗漬和泥土算的上是回家的儀式。
在七八月份的天氣裡沒有人會花錢去澡堂洗,出租屋的男人們提上一桶井水,全身只留下一個褲頭,淋上水,打上香皂,毛巾搓上幾下,一水直接從頭上淋下,涼爽清新甚是滿足;有的則直接在自來水龍頭下接上一盆水,淋上全身,被水浸溼的褲頭兒將神秘地帶暴露無餘。
他們很少選擇迴避,好似出租屋屋裡住的人們是沒有性別差異的。
看著母親準備的晚餐,楊安業的牙槽骨處開始泛起口水。
“今天表現怎麼樣啊”,陳新月看著兒子。
“表現還不錯”,楊青塬對兒子今天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
“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最辛苦的是老爸,我就是在那玩兒”。
“明天還去不去”?
“肯定要去啊”。
“你自已決定,不想去就別去了,別逞強”楊青塬對兒子說道。
“我沒有逞強,我去陪你說說話也行啊”。
“我也想去”,楊雨看著哥哥。
“傻妹妹,你就別去了,哥哥今天都差點中暑了”。
夜間休息的時候楊安業頭面,手臂止不住的癢和刺痛,屋子裡那個擺頭的電風扇吹過來的風也是熱的。
自已的父親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
在這座城市的夏天,凌晨之前的出租屋內溫度依舊不低,很多人拿著涼蓆走出家門,隧道里的人行通道,橋洞裡,馬路上的綠籬帶裡都是他們的納涼地。
第二天父子倆又去了工地,完成了未收尾的工程。
陽光依舊毒辣,熱浪燻蒸著這城市裡的一切,汗水經過的地方像是無數只螞蟻在咬。兩天的工作實踐結束了,楊安業面板曬黑了不少。
兄妹倆待在家裡完成暑假作業,他總感覺臉上癢癢的,燙燙的,手碰到面板的瞬間他就放棄了撓癢的想法,疼的有點不忍下手。
沒過幾天楊安業就發現洗臉的時候總是能洗出好多髒東西,對著鏡子一看,原來是太陽曬傷的地方開始脫皮了。
用手輕輕的牽拉,臉上薄薄的一層黑皮能揭下好大一塊兒,好不愜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