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仃們敲擊樹幹的聲音整整響了一個晚上。皮波和利波相信他們是在舉行某種慶祝儀式。聲音像大錘擂大鼓,這種事可不常見。這個 晚上的慶祝彷彿無休無止。皮波和利波估計,會不會人類兩性平等的榜樣給雄性坡奇尼奧帶來了某種獲得解放的希望。

“我想這算得上是對坡奇尼奧生活方式的重大改變。”皮波心情沉重地說,“如果發現我們造成了豬仔社會的重大變化.我只好向上?L報,議會很可能下令暫停人類與坡奇尼奧的接觸。可能許多年不得接觸。”這種念頭讓人沮喪:老老實實的工作態度可能導致他們從此無法從事自已的工作。

早上,娜溫妮阿陪著兩人走向同欄的大門。圍欄很高,將人類居住的坡地與豬仔所在的遍佈森林的小山分隔開來。皮波和利波還在互相安慰,所以當時的情況,沒人能想出別的應對方法。

兩人說著說著放慢了腳步,娜溫妮阿走在了前頭,第一個來到門邊。父子倆過來時,她指著距大門三十米開外的小丘,上面剛剛清理出一塊紅色的空地。“那片地面是新闢出來的。”她說,“好像放著什麼東西。”

皮波開啟大門。

年輕的利波動作比父親敏捷,跑在頭裡去看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突然間,他在那塊空地邊緣停住了腳步,身體僵直,一動不動,瞪著擺在那裡的東兩。

皮波趕上幾步,同樣愣在那裡。

娜溫妮阿感到一陣恐懼,心頭一緊,擔心利波出事,不顧禁令奔出大門。只見利波一下子跪倒在地,搖晃著腦袋,拼命揪扯著自已的鬈髮,失聲痛哭起來。

魯特四肢攤開,躺在清空的地面上。他的內臟被掏空了,下手的人非常細心,每一件臟器都被精心摘除下來,連同折斷的四肢,對稱地擺放在血跡已乾的土地卜。無論是臟器還是四肢,沒有一件徹底與軀體切斷,而是藕斷絲連,絲絲縷縷仍與軀幹相連。

利波的慟哭似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娜溫妮阿跪在他身旁,摟著他,搖晃著他,盡力使他平靜下來。

皮波沒有不知所措。他掏出自已的小型照相機,從各個角度拍攝,電腦可以根據這些照片對這一事件作出詳盡分析。

“他們做這些事時他還活著。”利渡過了很久才緩過勁來,即使到這個時候,他的話仍然說得很慢,很吃力,很小心,彷彿是個剛剛學會這種語言不久的外國人。“地上這麼多血,濺得這麼遠——他們剖開他時,他的心臟還在跳動。”

“這個問題咱們以後再討論。”皮波道。

就在這時,昨天忘記的那件事出現在利波的腦海,近乎殘忍的清晰。“是魯特說的女人的事。雌性決定雄性什麼時候死,他告訴我了,似我——”他不說話了。

當然,他什麼都不能做,法律要求他袖手旁觀。就在這時他想明白了,他憎恨這種法律。

如果法律允許這種事發生在魯特身上,那就是法律混賬。

魯特是個人,你不能站在一邊看著這種事發生在一個人身上,原因僅僅是你要研究他。

“他們沒有羞辱他。”娜溫妮阿道,“我有把握,因為他們愛樹。看見了嗎?”

魯特敞開的胸腔裡並不是空無一物,正中的位置上種著一棵小樹苗。“他們種了一棵樹,標出他死亡的地點。”

“現在我們明門了,為什麼他們會替這棵樹取名字。”利波恨恨地說,“凡是他們活活折磨死的豬仔,他們都種一棵樹當作墓碑.”

“這片森林可不小啊。”皮波平靜地說,“提出假設應該有個分寸,至少應該稍稍有點可能性才行。”鎮定理智的語氣讓兩個年輕人平靜下來,他的話提醒大家認識到,即使在這種時刻,他們仍然是科學家。

“我們怎麼辦?”娜溫妮阿問道。

“應該立即讓你回圍欄裡去。”皮波道,“法律禁止你走出圍欄。”

“可——可我說的是屍體,我們該做些什麼?”

“什麼都不做。”皮波答道,“坡奇尼奧做了坡奇尼奧做的事,不管他們的理由是什麼。”他扶著利波站起來。

利波一時有點搖晃。他倚在另外兩人身上邁了幾步。“我都說了些什麼呀!”他輕聲道,“我連自已說的哪些話害了他都不知道。”

“責任不在你。”皮波道,“是我的責任。”

“什麼?你認為他們的什麼事都應該由你負責嗎?”娜溫妮阿厲聲道,“你以為他們的世界圍繞著你轉?

你自已也說過,這件事是豬仔們做的。豬仔們有他們的理由,不管這種理由是什麼。

我只知道這不是頭一回——他們手法太麻利了,不可能是初學乍練。”

皮波的回答有點黑色幽默,“利波,咱們這下子可毀了。

按理說。娜溫妮阿應該對外星人類學一竅不通才對。”

“你說得對。”利波道,“不管引起這件事的原因是什麼,這種事他們從前幹過。這是他們的風俗。”他盡了最大努力以平靜的態度說出這些話。

“這就更糟了。對不對?”娜溫妮阿道,“把開膛破肚看成家常便飯。”她望了望從小山頂開始向外蔓延的森林,心想,不知這些樹中有多少植根於血肉。

皮波透過安賽波發出了自已的報告,電腦當即將這份報告標識為最緊急。

現在,應不應該終止與豬仔的接觸就交給監督委員會來決定了。

委員會沒有發現盧西塔尼亞上的外星人類學家犯了什麼重大錯誤。

“鑑於未來某一天可能有女性出任外星人類學家,隱瞞人類的兩性區分是不現實的。”委員會的結論指出,“我們認為你們的行動是理智和審慎的。

我們的結論是:你們在無意間見證了盧西塔尼亞原住民之間的一場權力鬥爭,這場鬥爭以魯特的死亡告終。你們應當以審慎的態度繼續你們與原住民的接觸。”

結論洗清了他們的責任,但這一事件仍然對他們造成了巨大沖擊。

利波從小就知道豬仔,從父親口裡聽說了他們的許多故事。除了自已的家庭和娜溫妮阿以外,魯特是他最熟悉的人。

利波一直過了好些天才重新回到外星人類學家工作站,過了好幾周才重新走進森林與豬仔們接觸。

豬仔們的表現好像根本沒出什麼事,沒有誰提到魯特,皮波和利波當然更不會提。

從人類一方看,變化還是有的。

和豬仔們在一起時,皮波和利波再也不會遠遠分開,他們緊挨在一起,最多隻相距幾步之遙。

黑暗比光明更容易縮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那一天的痛苦和悔恨將利波和娜溫妮阿更緊密地聯絡在一起。

現在,他們覺得豬仔們與人類群體一樣,很危險,其行為不可預知。

皮波和利波之間也出現了,問題,無論他們怎麼安慰對方,這個問題總是懸在兩人之間:那一天的事到底是誰的過錯?

所以現在,利波的生活中只有娜溫妮阿才是最可信賴的,而娜溫妮阿的感受與利波完全一樣。

雖然利波有母親.有兄弟娟妹,皮波和利波每天也總是回家到他們身邊去,但利波和娜溫妮阿兩人都把外星人類學家工作站當成了暴風雨中的一個孤島,皮波則是孤島上的普洛斯彼羅,可親可敬,但畢竟與兩個年輕人之間存在一定距離。

皮波心想,難道坡奇尼奧是莎士比亞戲劇《暴風雨》中的精靈阿麗兒,庇護著愛侶們抵達幸福的歸宿;或者他們是那出戏劇中的小妖卡利班,難以控制,隨時隨地都會作出邪惡的舉動?

幾個月過去了,魯特的死漸漸成了回憶?

笑聲又回來了,也許不像從前那麼無憂無慮。

兩個年輕人這時已經到了十七歲,兩人對前途充滿信心,時常談論起他們五年、十年、二十年以後的生活:皮波從來沒有費心打聽兩人的婚姻計劃。

他想,這兩個人畢竟從早到晚都在學習生物學,總有一天,他們會自然而然地結為穩定的、為社會承認的人生伴侶。

至於現在,就讓他們把精力花在解開坡奇尼奧交配的謎團上吧——確實是個謎團,因為雄性豬仔不存在可辨識的生殖器官,兩人不斷爭論著坡奇尼奧是如何混合其遺傳基因的,這種爭論總是以黃笑話告終。

為了裝出一本正經的模樣,皮波把自我控制能力發揮到了最大限度,才沒有大笑出聲,,

於是,在那短短的幾年問,外星人類學家工作站成了兩位才華橫溢的年輕人的福地,在其他任何環境中,這兩個人只能孤獨終老,隔絕於人群。

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想到,這種福祉會驟然中斷,一去不回,同時給數以百計的人類世界帶來巨大損失。

事件的開始簡簡單單,普普通通。娜溫妮阿在研究當地蘆葦種子的基因結構,這種蘆葦長在河邊,靠風力吹送播散種子。

娜溫妮阿發現,造成德斯科託達瘟疫的亞細胞物質也存在於葦種裡。

她將其他兒種細胞物質調入終端。立體模型出現在終端上方的空中,娜溫妮阿旋轉模型——它們都含有德斯科拉達亞細胞物質。

她招呼』F在審閱昨天與坡奇尼蝗交流的記錄的皮波。

電腦飛速執行.比較她的各種細胞樣本,不考慮這些細胞的功能和取自哪種生物。

所有外星細胞均含有德斯科託達亞細胞體,電腦證實,這些亞細胞體的化學成分完全一樣。

娜溫妮阿本以為皮波會點頭讚許,告訴她這個實驗結果很有意思,也許還會作某種假設。

可是沒有。皮波坐下來,重做了一遍實驗,問了她幾個有關電腦比對的問題,接著又問她德斯科拉達病原體是如何起作用的。

“爸爸媽媽從前沒有發現瘟疫是如何觸發的,只知道德斯科託達組織釋放一種微量蛋白質,或許應該稱為偽蛋白質,這種物質攻擊基因分子.從一端開始,拆開基因鏈,所以人們才稱之為德斯科拉達——融解,拆散。它也能拆散人類基因。”

“給我演示一下,看它在外星細胞中起什麼作用,”

娜溫妮阿開始進行電腦模擬,“不,不僅僅對基因物質起作用——整個細胞環境都受它的影響。”

“只在細胞核中。”娜溫妮阿道。

她擴大模擬範圍以容納更多變數。

這一次電腦的執行速度慢下來了,它每秒鐘要運算數以百萬計的細胞核物質的分佈情況。

在蘆葦種子裡,只要一條基因鏈分解開來,周圍的蛋白質立即附著在開啟的基因鏈上。“在人體上,DNA試圖重組,但蛋白質隨意捕進基因鏈中,所以,一個個細胞亂長一氣,有時開始有皇么分裂,就像癌細胞;有時死了。最要命的是,在人類身體中,德斯科{t達能夠以極高速度進行自我複製,插進一個義一個正常細胞。當然,每一種本地生物的細胞中甲已包含德斯科拉達亞細胞物質。”

皮度好像根本沒注意她說了些什麼。德斯科拉達完成了在蘆葦的基因分子中的複製過程,皮波檢查著‘個個細胞。“沒有區別,完全一樣。”他說,“完全是同一種東西!”

娜溫妮阿沒有立即明白他的話.什麼與什麼完全一樣?她也沒時間問。皮波已經站起身來,抓起外套,衝向門口。

外面淅淅瀝瀝下著小雨。“跟利波說,他不用跟我來.把模擬過程演示給他看。考考他,看他在我回來之前能不能想出名堂。他會明白的——這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至關重要的答案.是一切問題的答案。”

“告訴我!”

皮波大笑起來,“別想偷奸耍滑。如果你看不出來,利波會告訴你的。”

“你上哪兒去?”

“這還用說!去問問豬仔。

問他們我的想法對不對。不過就算他們撒謊,我也知道我是對的。一個小時後我要是還沒回來,就是在雨地裡滑了一跤,摔斷了腿。”

利波沒來得及看電腦模擬。市政規劃委員會的會議開得太久了,大家對是否擴大圍欄面積爭執不下。

散會以後利波還得去商店買這一週的日用品。

等他回到工作站,皮波已經出去了四個小時。

天色暗下來,外面的雨已經變成了雪。兩人馬上出門尋找皮波。

他們很擔心,這個時候在森林裡找人,說不定會花上幾個小時。

沒花那麼長時間,他們幾乎立即便找到了他。風雪中,他的屍體已經變得冰冷。豬仔們這一次連一棵樹都沒替他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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