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感覺臉上溼乎乎，一伸手，抹到滿臉的淚水，呆滯半天。
雲渡盤腿坐在地鋪旁，雙手懶洋洋揣在袖中，噙著如夜行動物捕捉獵物般勢在必得的微笑：“哭傻了？”
沒想到連夢境都逃不過煞星的干擾，梨落生出一種“生命漫漫，全無希望”的悲傷，不過他剛剛是不是說可以復活大牙，她黑深透亮的瞳孔眨了眨。
不就是給煞星講個故事嘛，她打起精神，繪聲繪色講了起來。
要說這個大牙也算兔妖族的一霸，自已在人間開闢了一座洞府，兔子大多溫潤可愛，模樣端正，偏偏大牙生來就長了副醜陋的齙牙，被同族排擠，還要忍受異族的奚落，打他從兔子化成人形兔妖，齙牙這個標誌性特徵一直伴隨左右，人家都是“這兔兔長得好可愛”，到了他這變成“媽呀，這兔子長得好好笑！”。
大牙忍無可忍，努力修煉，妖力大成後，馬上搬離了族群，重新找了一處隱蔽洞穴居住，某次出去吃草，正好聽到一個老獵人和他兒子捕獵時的對話。
老獵人道：“大傻，看爹今天給你抓一頭野豬。”
兒子嘿嘿一笑：“爹，我要吃豬蹄，豬蹄香！”
老獵人吐掉口中嚼地草根，呸了聲道：“大傻，你知道豬身上什麼最精貴？”
大傻：“豬頭？”
老獵人：‘笨，是豬腦子，咱人有句老話說得好‘吃什麼補什麼！’就是你缺什麼，就從其他東西身上吃回來，你多吃點豬腦子，興許能讓你那傻腦子變聰明點！”
大傻一聽可以變聰明手舞足蹈起來，嚷道：“真的嗎爹，我吃豬腦子可以變聰明啊。”
老獵人用當爹的誠信保證道：“當然，爹什麼時候騙過你。”
“吃什麼補什麼。”這句話，那大傻子信沒信沒人不知道，反正正在啃草的大牙信了，且深信不疑。
動物的世界，就是這樣單純。
後來，以大牙洞穴為中心方圓百里的村落，接二連三地出現人口失蹤事件。
失蹤的人有男有女，都是年輕俊俏的小夥和少女，一開始以為私奔，後來人數多到可以重新組成一個村莊，那村裡的長輩才意識到，這八成是妖怪作祟。
趕巧陸成沅正路過此地，聽聞此事後，以身作誘餌，晚上打盹時，被綁到了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那綁他來的妖怪，正是齙牙兔妖。
在“吃什麼補什麼”強大信念的推動下，大牙開始了每天捉一個牙口健康齊整的青年，取下幾顆他最漂亮的牙，碾成粉末，用青草蘸著吃，風雨無阻，堅持不懈。
那些被取牙的人，只有幾個逃了出去，很多死在洞中，洞裡屍體腐爛如泥，白骨成山，臭氣熏天。
陸成沅現出修為，將兔妖一身妖力盡廢，打回本體之形。
本想直接殺了它，為民除害，卻得知它作孽的根源是因為人的一句話，人食獸，獸食人，有這層因果，陸成沅若了斷它的性命，很有可能會背上“債怨”，“聖人畏因，凡夫畏果。”越是踏入更高修為境界，越是遠離生死恩怨，不輕易種因。
最後，陸成沅把這隻灰皮齙牙兔帶回仙門，被梨落要了去。
故事講完，梨落摸摸大牙的皮毛，已經哭不出來了，在凡世大牙必定是作惡多端，人人誅殺的妖怪，陸成沅說大牙死後，要償死後之債，永生永世做畜生。
對梨落來說，大牙是隻無害的醜兔子。
“蠢兔子。”雲渡懶懶地往後一仰，單手後支，“殺了它，是它命數已盡。”
梨落一聽這話，頓感不詳，什麼意思，他不會要反悔吧，明明是他說講完故事復活大牙。
“你不殺大牙，它還可以活好多年。”梨落激動道。
“對啊，我就是它的命數。”雲渡眼角上翹，歪頭看向梨落，春光旖旎。
“你騙我！”梨落在被子底攥起拳頭，眼神掃視他俊美面容，尋思等一下揍哪裡最痛。
“我經常騙人。”
在梨落拳頭打出的一瞬，雲渡如蝴蝶般，衣袖翩然，裹住她的拳頭，身體移到地鋪另一側，白色髮絲柔柔地摩擦著她的臉龐。
“卑鄙無恥王八蛋！”梨落大罵。
雲渡綠曈浮出危險的意味，笑得愈加溫柔，白淨修長的手指在夜空翻轉，露出沒有掌紋的手心，撫摸梨落的臉龐，甜蜜道：“姐姐，沒有騙你，我就是命數。”
他說“命數”，梨落不由自主想起那日玄龜為她卜出“短命之相、死於非命、死無全屍”的三卦，心中湧上難以自抑的恐懼，霎時面白如紙。
她不敢再揍他，大牙慘死的事情，她也沒膽子再去更改，恍恍惚惚、老老實實為自已蓋上被子，矇住頭，一點縫隙都不留，不看就不怕。
第二日一大早，梨落整夜沒睡，天合仙門晨鐘敲響第一下，她逃命似的從地鋪上爬起來，連回頭看一眼裡屋的勇氣都沒有，虛浮地往外跑去。
去找梨庭，去找陸成沅，去找能治得了這個煞星的人……
“去哪？”聲音含著讓人背後一涼的笑意，雲渡半坐在院外的青石牆頭，一條腿屈起，另一條腿垂在牆側，衣衫慵懶，風流清雅。
梨落裝作無事般收回踏出院子的腳，自然地掉轉頭，回到屋子，然後轉頭一笑：“早上好啊，你起得這樣早，哈哈哈哈哈哈，我本想出去轉一圈。”
“想去便去。”雲渡垂下頭，俯視她笑比哭還擰巴的臉，“我今日心情好，興許能給你們仙門眾位留個全屍。”
梨落馬上搖頭，不出去，死都不出去。
雲渡卻不這麼想，他晃著垂下的長腿，衣襬下露出白皙赤足，眯著眼，享受清晨曦光，“我和你一起，不是說，晨鐘敲響後，要去長明殿集合嗎？”
每日清早眾弟子都需要到長明殿集合背誦半個時辰仙門精要與清規，這件事，梨落一個月也就去一次，還是被滿金玉拉扯著去。
沒想到雲渡對這個感興趣，梨落昨晚被嚇得不輕，哪敢違背煞星的意願，馬上說去去去。
在院子的醴泉處接過水洗完臉，雲渡在前，梨落隨後，前往長明殿。
一些弟子看到後，懷疑自已沒睡醒一樣，擦擦眼睛。
“那是梨落嗎？她為何起的這樣早，不好，難道仙門今日要覆滅！”
“那男子是誰，膽子這樣大，敢走在大小姐前面。”
雲渡已變成濟蒼的模樣，一副溫柔無害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