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賭約

餐廳裡再次陷入一陣冗長的沉寂，氣氛緊張得眾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個兩個偷瞄主位上的男人，生怕一個不留神迎來他的暴怒。

“不是我不想和你好好吃飯，而是總有些人在中間七嘴八舌的想看我笑話。”白裙少女優雅地推開餐具懶懶靠向椅背，和對面陰沉的男人四目相對，“與其被人照顧要經歷這種不愉快，我更願意一個人過。”

句尾處，夏語冷眼掃過餐桌上另一名女子，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將這種陽奉陰違壞心眼的十八線配角徹底趕出生活。

“你一個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要怎麼照顧自已。”林允則就著剛才少女的話低聲反問，幽森的目光徐徐漾開。

“你不信我們就打個賭吧。”夏語神情平靜，注視著男子眼裡沒有多餘的情感，“放我一個人在這裡生活一個月，如果我身體健康起來了，那我們就井水不犯河水，請賀小姐從今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相反，如果我過得比現在還差，一個月後我跪下來給賀小姐道歉，剩下的她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話音落下，餐廳裡便響起一陣唏噓聲。

男主人久久注視著面前的小姑娘，前一秒充盈在眼裡的怒氣漸漸變成了疑惑不解，“有這麼大本事，這些話你以前怎麼沒說。”

“因為有些事直到剛才我才想明白，原來人之所以能成為‘我’而不是‘你’‘他’或者其他任何人，靠得並不僅是形形色色的皮囊，更重要的是這皮囊之下所隱藏的東西。”夏語平靜而嚴肅地一字一句道，“我之前困惑過自已該用什麼模樣活下去，直到聽你說了那些話我突然覺得……這個身體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活在這裡的人是我，那麼所有的一切就要按照我的方式去處理……所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會與你和平共處，但我也一定會用自已喜歡的方式活下去！”

少女娓娓道來的句子讓眾人臉色各異，她說得輕柔緩慢，可態度卻認真堅決，那彰顯決心的閃耀瞳仁裡不僅充滿了決絕的神色，更有一絲破釜沉舟的絕望。

“原來的孟小羽已經死了，請各位不要再把對她的印象加諸到我身上。”

華麗的餐廳裡頓時沒有了聲音，只聽見立在牆角的古老鐘擺叮噹叮噹地走著。

別墅的主人慵懶地靠向椅背，微微揚起下頜，用半垂的眼光來回打量著對面的少女。印象裡的孟小羽嬌縱任性和他相處一直很不愉快，直至後來她都不肯正眼看他，每每投來的目光之中總是充滿了怨憤、恐懼以及深深的厭惡。

而此時的少女卻一反常態絲毫不避諱他的眼神，甚至還決絕無謂地反擊回來。琥珀色的眼中不含一絲怯懦，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安穩，更深一點還有高嶺之花一般的冷淡傲慢和細細的審視之感。

那種眼神，他在談判桌上見識過無數次。

“你最好不要後悔自已剛才說過的話。”久久的沉寂之後，男主人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明天開始就留你一個人在這裡生活，自已要求的東西要說話算數。”

已經做好了迎接林允則怒火的準備，可沒想到他居然滿口爽快的答應了，夏語略略晃神，又趕緊正色道，“這是自然，我向來說話算數……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

“生活費得給我落實了，不然我可沒辦法自已把菜生出來……”

一聽這話，林允則好氣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經濟方面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好吧，那就聽你的安排，最後吧……我還有個小小的請求……”夏語想了一陣心平氣和地說道，“如果方便的話再送我一隻貓吧，什麼品種都可以，只要身體健康，我能在這裡養著就行。”

這回男主人微微皺了皺眉，但又不像嫌棄的樣子，最終他還是同意了女孩的請求，起身扣上一顆西裝紐扣，應允道：“明天就派人把貓送過來。”說罷，一個利落的轉身便離開了餐廳，賀雅淳和周圍的傭人保鏢也都魚貫似的跟了出去。

飯菜已經涼了，夏語也再無繼續的慾望，只得鬆了口氣軟軟地靠在椅子上兩眼無神地看向穹頂。她並沒有完全從車禍的陰影裡脫身，不過只想和林允則保持距離、一個人生活一段時間，理清思緒再做打算罷了。

別墅裡鴉雀無聲，夏語不免感到心慌。她微微偏著腦袋望向窗外明朗的月色，雪白的月光給花園鍍上一層閃爍的銀邊，看起來飄忽又不真實，突然間她想起李白的《靜夜思》，那時候太小讀不懂詩句的意思，如今身在其中看著此情此景，終於體味到思鄉情怯的濃濃哀愁。

這種時候爸媽在幹嘛呢，如果他們知曉自已二十來歲的女兒英年早逝，恐怕會夜夜失聲痛哭，心疼得直不起身來吧……

想到這裡夏語不禁心痛難忍，竟忍不住輕念出聲：“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她深吸一口氣，忽然一陣霧氣蒙上雙眼模糊了記憶裡父母的面容，想到自已從此以後只能孤身一人生存在這陌生的世界裡，再輕輕一眨眼，尚未出聲，便已淚眼朦朧。

熱鬧的大學校園裡，形形色色的學生正穿行在去往教室的路上，夏語身在其中，抱著幾本書飛速奔跑著。這一天是大課，三個不同系別班級的學生在一起。她慌慌張張進了階梯教室剛好趕上開課時間，見那邊好友一招手，趕緊過去蹭了個位置。

老師來之前幾個女生扎堆閒聊，聊著聊著都看向後面一排去了。後座的男生都是藝術學院的，前不久外出採風才回學校，都拿著速寫本和鋼筆嗖嗖地畫著什麼。夏語也喜歡畫畫，伸著脖子靜悄悄望了一陣。執筆的男生忽一抬頭，發現前面女生正盯著自已的畫本，他莞爾一笑輕聲地說：“我畫得不好，你再看下去我會不好意思的。”

夏語也是一愣，迎上男生清澈見底的眼眸，那滿眼的笑意乾淨爽朗，在教室窗外的陽光照耀之下竟然讓她有些恍惚。

心跳就是在那時漏了一拍。

身體一陣輕微的顫抖，夏語突然睜開眼，在朦朧睡意消散之時無奈和憤恨霎時染上她的面頰，“都說做夢一覺醒來就回到現實，我這都睡了這麼多天了怎麼還是在這個鬼地方……”她低聲唸叨著鬱悶地起身，呆坐了好一會才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