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跑馬花濺蹄,綠映春水鳥鳴急,今朝酒對他朝月,此時不似他時兮。”

“咕嚕~”

衛曉起手撫了撫肚子,身體一轉,推了推跟寧章並排躺著的李潛,可憐兮兮地說道:“老頭兒,我肚子叫了。”

被叫老頭兒的李潛毫無反應,荷葉蓋在臉上,想著下個鎮集一定得買點酒,出門太久了,他咂摸著嘴回味著自已那些小釀。

“啊啊!完全想不起來是什麼滋味了。”他猛然坐起來,偏頭說道:“小衛曉,離下個村子還有多遠,你記得替為師買兩瓶糧食酒解解饞。”

他這一起身,衛曉除了有點怨念倒沒什麼反應,自家老頭這一驚一乍的毛病也沒指望他能改了。

就是躺在板車上的寧章嚇了一跳,其實他也有點餓了,可到底是在人屋簷下,自已為人所救,別人都還沒說餓,自已也不好開口。自已一身的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路上都是這師徒兩人照顧自已,能活著已經是幸運。

小衛曉噘著嘴,一腳踢在驢屁股上,一拉韁繩,就要調轉方向,誰知這驢子倒是上了脾氣,嘴裡叫喚著就是不肯走。

小衛曉跳下車轅,握緊小拳頭,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揪著它倆耳朵往下一拉,盯著它又大又圓的眼睛,笑眯眯地跟它講:“我..很..餓..我要吃飯!你是指望老頭兒管你飽。還是學聰明點,把那倔驢脾氣收他一收跟我走?”

寧章頭一偏,好奇這頭驢是不是真能聽懂小衛曉說的話,眼瞅著驢子甩頭掙開小衛曉的手,哼哼兩聲還真回頭看向青年道士,眨著眼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在小衛曉再拉韁繩的時候,直接就順坡下驢了。這多少有點顛覆自已對毛驢的認識,但話又說回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自已年紀小沒見過實在是太正常了。

看著碧藍天空中的一朵雲彩,倒退的蔥蔥郁郁的樹,滿腦子就像塞滿了棉絮,沒有著落。

“來,下車休息一下。”

忽然,胳膊傳來觸感,寧章飄忽的思緒回籠,看到站在板車側面,他藉著道長的力起身,被攙扶下了板車。

“你現在的身體,還是得稍微養一養。”李潛說道:“但也不可一直躺著不動,還要走動走動,以便調動身體的生機。”

他點了點頭,然後被帶到河邊的一個石臺上坐下,今日天氣稍微溫和了許多,沒有之前爆裂的灼燒感,正適合曬太陽。衛曉在不遠處削木棍,寧章知道,他這是要捕魚,漁村長大的他對這些太熟悉了。

潺潺流水在陽光下鱗波流轉,偶爾有小魚躍出水面逆流馳逐,周圍綠蔭環繞。這樣的悠閒光景跟在海邊苦苦熬生是不一樣的。

他沒有出過小漁村。

從小到大,母親都耳提面命,漁村外的世界太過危險,千萬千萬不要跑出去。他記得有一次,自已在玩伴的慫恿下,偷偷跑出去過一次,只是在半路上磕傷了膝蓋。

總感覺自已跑了很遠很遠,但就像是在轉圈圈一樣,他不知道自已是迷路了,還以為漁村外有妖怪,把自已嚇得要死,躲在路邊的草叢裡心驚膽戰,血都凝固了也沒敢再挪地方。

直到月上高頭,迷迷糊糊聽著有人在呼喚自已,睜開眼睛看到蓬頭垢面的母親,嘶啞著嗓音詢問他是否平安。隨後把他揹回了家。

其實那次他離家也不過百米,只是迷障住了,他走不出去,別人也沒有發現他。他一個小漁村靠給主家幹活討生活的小崽子不懂那些玄虛之事。

也正是因為不懂,後來才會被假道士誆騙到。寧章只覺得氣血上湧,身體也不由自主的顫抖。

李潛一直在旁觀察他,看他有些激動,伸手輕輕壓了壓他的肩膀,李潛差異抬頭,眼底都是還未收起的憤恨。

李潛說道:“想什麼呢?”

“沒什麼。”

寧章低下頭,想隱藏自已的情緒。

“今天天氣不錯,你看這山間,什麼最為豐沛。”

寧章張了張嘴,沒有想到他會繞開話題,他以為道士會追問自已為什麼如此激動,甚至有一瞬間,他都要脫口而出自已的冤仇。

他沒有,寧章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已的心緒。以前母親總會在自已迷茫時開解的。

寧章壓著眉眼偏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頭望向四周,在他眼裡,這山間和剛才也沒有什麼分別,不就樹是樹,水是水,石頭是石頭。

他搖搖頭,回道:“不知。”

“你閉上眼睛,感受一下。”李潛用眼神示意他。

寧章不解,但還是依言照做。

也不過一小會,他就有些沒耐心了,剛要張口說話,被李潛出聲阻止:“不急,你心思惱亂,眼下卻也是沒有什麼辦法解決不是。不如稍稍放下一時半刻。”

他沒有睜眼,也沒有因為李潛幾句話而變得平靜,如此深仇,過去也不過幾日,怎麼能說放下就放下。他不懂那麼多,這幾日暗暗發誓,絕不能忘。

這時,山間吹來一陣風,混在溫熱的空氣裡,寧章瞬間被包裹住,好像還有一片葉子落在肩頭晃了一晃跌落下去。四周的草木被風帶的沙沙作響隱隱還有鳥叫蟲鳴。有花香,有泥土的腥味,昨日應該是下過雨的。

還有今天陽光,似乎是更強烈一些,照在臉上,有種刺刺感覺。好像還有些什麼東西,寧章說不上來。

“你此刻竟是真的忘了凌辱殺母之仇!你怎麼配為人子啊!?”寧章腦中突然升起這一念,是啊,他怎能忘,善良母親的慘死!他怎麼能忘,那心黑的惡臭老道!

寧章擰緊眉頭,膝蓋上的手驟然收緊,氣血翻湧直逼心口。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撫上頭頂,似乎是有一股氣從手掌中流進身體,涓涓細流一般。寧章睜開眼,想要說話,張開嘴卻也沒有發出聲音,抿著嘴嚥下了仇恨。

李潛收回手,兩手插進袖口,說道:“你還小,就算想報仇,也空有念頭沒有力氣,光靠你這......”他掃了一眼破衣爛衫的寧章,“眼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這茫茫人海,你又靠什麼去尋仇?”

“我.....”

寧章抬頭急急開口,但也得認了,他說的對,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光靠一腦子的仇憤什麼也做不成。

“我家山上倒是缺個砍柴燒飯的,你要願意就跟著來。不願意我們就此別過,救了你也不不算我失信於人了。”

李潛扔下一句話,慢悠悠轉身朝著遠處烤魚的衛曉走去,寧章看著他的背影,也沒再糾結,忍著疼一步一挪的跟了上去。

“真噠?”衛曉吃著烤魚轉頭問寧章,“你想好了要跟我們回山上啊?還答應臭老頭砍柴燒飯?”

話剛說完就被李潛給了一記腦瓜崩,小傢伙也沒在意,不過是哼了一聲腹誹一句老傢伙外加一個白眼。

寧章拿著烤魚,摘著魚刺,看了衛曉一眼,點了下頭。

衛曉搖著小腦袋瓜兒,嘴裡嘖嘖有聲,突然想到個事,:“那你打算在山上待幾年啊?”

“什麼?”寧章不明所以。

“你都被老頭哄上山了,簽押幾年勞務你都不知道?嘖嘖嘖...太黑了太黑了。哎~”

“五年。”李潛在旁說道,捏著酒壺抬手就喝了一口。

寧章沒有說話,預設了這個事情,對現在的他來說,有地方可以棲息已經很不錯,砍柴燒飯,從小到大做慣了的事情,沒什麼不行的。

“老頭,你不地道。”

“你大逆不道。”

“老頭,你真黑啊。”

“你皮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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