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寅明不知是怎麼被救上來的,只知睜開眼後,依舊是元衡,光是背影便令他生畏。
趙寅明全身上下都溼透了,冷得渾身發抖,跪趴在地上,卑微懇求著,“元相,朕知道錯了!朕以後再也不敢違逆元相,只求能饒朕一命。”
元衡緩緩躬身,伸手鉗住趙寅明的下頜,“陛下這般模樣,攝政王看了可是要寒心的。”
趙寅明冷得聽不清元衡的話,滿腦子都是他不想死,為了活著,他什麼都願意!
最後,他也不知如何到寢宮的。
闌意聽聞陛下失足落水,急忙趕到寢宮,只見寢宮內一地凌亂,打碎的花瓶、撕碎的書籍以及被掀翻的桌案……宮人們小心伺候,而陛下蜷縮在被子裡不肯出來。
闌意屏退了宮人,小心翼翼地撫摸著被子,輕聲道:“陛下?”
“滾啊!”趙寅明一氣之下推開闌意,被子也隨之落在身後,吼道:“你來做什麼?看朕的笑話嗎?”
闌意跪在地上,眼眶溼潤,“臣妾沒有啊陛下!”
趙寅明自嘲道:“你們一個個嘲朕無能,覬覦朕的皇位,動動手指頭便可要了朕的性命……朕不要皇位了,朕只想活命而已……”
闌意跪著移步至趙寅明跟前,抱住他的雙腿,“陛下受了委屈,發洩出來便好了,莫要傷了自已,或者臣妾告知攝政王,攝政王機智過人,定會為陛下討回公道。”
“不,不可。”趙寅明連忙搖頭,“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母妃就是死於他之手,朕不能連累攝政王,只要我們都能活命,不管是什麼,朕都能答應……”
闌意不忍看著陛下這般委屈,她入宮時間不長,自陛下繼位以來便在旁伺候,得陛下寵信,晉為美人。
她知道陛下口中的“他”便是當今宰相,攝政王若真是為陛下好,定然也不會眼睜睜地看陛下如此受辱。
趙亭玉事務繁忙,若無陸懷臻相助,只怕又要多忙些時日。
剛巧結束,二人便遊走在街上,一道回府。
攤販叫賣聲此起彼伏,行人也多,聲音也就更嘈雜,食肆的碳火燒的正旺,一揭開鍋,整團水霧便能把人包裹住,來回的動作,一碗碗的熱食換來的銀兩也是喜悅的收穫。
路過一個蜜餞攤,攤主是名女子,看上去與趙亭玉的年紀相差無幾,約莫十七八的樣子,圓溜溜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如彎月一般,“公子,買些蜜餞吧,既能緩解藥苦,閒暇時還可吃著玩。”
說罷,攤主隨手抓了一把蜜餞,放在手絹上,捧到趙亭玉面前,“公子可以先嚐嘗,若公子不喜,不買也罷。”
盛意難卻,趙亭玉抬手撿了一顆放入口中,確實不錯,隨即再拿一顆遞到陸懷臻面前,“兄長也嚐嚐?”
陸懷臻滿眼盡是笑意,接過趙亭玉手中的蜜餞送進口中,“的確不錯,阿玉喜歡,那便拿一些。”
“多拿一些,我帶回去分給榮叔和趙潼。”趙亭玉道。
走的時候,陸懷臻懷中都是滿滿當當的。
沒過一會兒,攤前又來了一位客,一臉不情願的樣子,撇著嘴,時不時抬頭向攤主身後的樓閣看去。
客人直接扔了一個銀錠,豪氣十足,“你這攤上的蜜餞,小爺全包了。”
攤主也不拖沓,這枚銀錠,再買十個這樣的攤子都綽綽有餘,拿了銀錠,立馬溜煙走人。
葉昀棠讓人將整個蜜餞攤全送到了相府,自已還手裡還包了一些。
上了酒肆的樓臺,便看見他家相爺仍舊是那副面無表情,但眼裡卻要殺人的樣子。
葉昀棠知道,他家相爺這是又生氣了。
也是,剛從皇宮出來,好不容易遊玩一趟吧,還碰見趙亭玉這個倒黴東西,不生氣才怪。
就連趙亭玉喜歡的蜜餞,也要全部買去,不讓她買到。
實話實說,這蜜餞做得確實不錯。
“相爺,要嚐嚐嗎?”葉昀棠嘴上說說,蜜餞卻還在自已手裡。
如葉昀棠所料,元衡給了他一記冷眼。
好吧,不吃便不吃,他自個兒吃。
“不過相爺,你今日給了小皇帝一個教訓,萬一他跟趙亭玉告狀呢?”葉昀棠邊吃邊說。
“他若敢告狀,倒合了我的心意。”
元衡想起方才樓下那道白色身影,頭頂白玉冠,一身束袖交領長衫,沿交領處繡了白鶴,清逸風雅,卻又不失尊貴。
趙亭玉常著黑衣,這兩日與陸懷臻共事,竟穿起了白衣,放在人堆裡,太過耀眼。
王府與陸懷臻的宅子是不同方向,二人分開後,趙亭玉兩隻手都拎著一堆蜜餞,剛要踏進門,便見榮叔出門來迎。
但榮叔憂心忡忡的樣子,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
趙亭玉問:“怎麼了榮叔?發生什麼事了?”
還未等榮叔開口,突然有個帶著圍帽的人撲向趙亭玉,差些把她手裡的蜜餞給弄掉了。
“闌意求王爺,救救陛下!”闌意跪倒在趙亭玉腳下,她本就是宮婢,即便晉為妃嬪,攝政王身份尊貴,跪在他面前,又有何妨。
王府門前並不是什麼說話的地兒,何況對面還是相府。
趙亭玉讓榮叔將闌意帶到後院偏廳,還未等她坐穩,闌意便立即摘下圍帽,眼淚簌簌落下,委屈訴說著,“今日元相進宮,攔住陛下,不知說了些什麼,他竟將陛下扔進湖中,意圖做出陛下失足落水的樣子,好在他未對陛下起了殺意,又將陛下救上來。”
趙亭玉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已的情緒,“陛下此刻怎麼樣?”
闌意啜泣著,“陛下乃是帝王啊,竟這般受盡屈辱!回宮後,變得焦躁易怒,將自已困在寢宮,不見任何人。”
趙亭玉起身,“本王進宮去看看。”
看看?就只是看看?難道攝政王不應該為了陛下去找元相理論拼命嗎?
闌意道:“王爺,陛下受此屈辱,難道王爺不為陛下討個公道嗎?”
怎麼不想,只是如今還不能這般大動干戈地驚動元衡。
見趙亭玉無動於衷,闌意又說:“王爺,若不為陛下,是為了兗朝還奴婢一份恩情呢?”
趙亭玉疑惑看向闌意,“你說什麼?”
“奴婢昔日為了朝廷,冒險送信至岐州,不然,元相封鎖整個京都的訊息,王爺又怎麼知道呢?”
昔日傳信之人,將信件送至榮叔手裡,便不見了。
趙亭玉起身喚來榮叔,榮叔年紀大了,眼神卻十分好使,“王爺,正是她。”
榮叔雖確定闌意就是傳信之人,但趙亭玉心中仍有疑慮,“本王記得,你是陛下繼位後才入的宮。”
闌意明白趙亭玉的意思,“本也不是奴婢,是奴婢的姐姐,曾在陛下母妃慧妃娘娘身邊當差。姐姐是慧妃宮裡一個不起眼的灑掃奴婢,受過慧妃恩情,姐姐為了報恩,冒死將信件從宮裡帶出來,可是終究逃不過元相之手,臨死前,叫奴婢一定要將信送至岐州雲陽王府。”
“你想要本王如何做?”趙亭玉問。
闌意大言不慚,“對陛下有威脅的只有元相,若王爺能殺了元相,不是更好。”
“你倒是會算計。”趙亭玉雙眸幽暗,緊盯著闌意,“怎麼對付元衡,本王自有辦法。”
“王爺,奴婢對兗朝有恩,陛下又待您不薄,你就這樣看著他受辱嗎?”闌意大喊道。
“送客!”
闌意最終還是被推搡著榮叔請出去了。
殺了元衡,她又何嘗不想,可哪有那麼容易,不過,她也得問一問元衡,賭約可還作數!
入夜,趙亭玉披著罩袍至相府,奇怪的是,相府的守衛沒一個人攔她,甚至還給她引路。
“王爺,元相在內院花園假山旁,一般不讓下人進內院,餘下的路,得您自已走了。”
趙亭玉點頭示意,便獨自穿過花園,正對著一座假山,假山背後有淡淡的煙霧繚繞,也不知為何。
趙亭玉繼續走,繞過假山後,眼前又是一條幽徑,幽徑兩旁是茂林,此時已成了瓊枝,走過幽徑,跨過一處月亮門,便看見松柏做景的玄關。
四處都燃起燭光,但煙霧愈濃,撲面而來的溫熱,兩步以外視物朦朧,穿過一層又一層的白紗簾,哪知腳下一空,她險些栽進去,緩緩蹲下,伸手一探,是水,還是溫熱的,那麼這裡是座溫泉?
抬眼望去,也看不清這溫泉有多寬。忽然,耳邊響起水聲,隱隱約約能從煙霧裡看見一個人影,慢慢向自已走來。
趙亭玉試探著問,“元衡?”
“嗯?是我。”聲音有些沉悶。
聽見回應,趙亭玉正要繼續說,可見那道身影越來越近,看清了人後,她下意識低頭,伸手擋住眼睛。
“若是不便,本王改日再來!”
誰能想到,元衡竟一絲不掛地浸在水中,頂著那張惑人的臉,她不敢多看一眼,說到底,她仍是個女子。
起身要走,就被拽住腳腕,動彈不得。
“不是來找我問趙寅明的事嗎?怎麼又要走?”
見了鬼了,差點把來的目的給忘了。
趙亭玉不敢低頭看他,“你先把衣裳穿好!”
元衡鬆開手,往水中後傾,無謂道:“不說便不說罷,為何又要我穿衣裳,這是什麼道理?難不成王爺是……害羞了?”
趙亭玉轉過身,乾脆捂著眼,“你我有約在先,不傷及陛下性命,可你今日那般行事,是想毀約?”
元衡不禁冷笑,道:“王爺又何嘗不是想毀約?與趙潼嬉笑打鬧,與陸懷臻有說有笑,當真羨煞旁人,不給王爺提個醒,王爺就真以為我好欺負了。”
趙亭玉硬著口氣,道:“本王並沒有什麼親密之舉,談何毀約?”
元衡道:“我也並非真要了趙寅明的命,不算毀約。”
看來,賭約還能托住元衡,那也沒必要在跟元衡多說什麼了。
“既然如此,那本王先告辭了。”
聞言,元衡更加不悅,“若王爺還想我履行賭約,便答應我一件事,我想王爺總有不在趙寅明身邊的時候。”
趙亭玉負手握住劍柄,“什麼事?”
元衡看出趙亭玉的戒備,“區區一件小事而已,不傷人性命,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趙亭玉思慮了良久,“你不說,本王又怎知此事於本王而言是輕是重。”
元衡久未出聲,夜晚寂靜,趙亭玉只聽見浮動的水聲,而後便沒了聲響。
突然,趙亭玉感到手腕處搭上一股溫熱,輕輕將她捂著眼的手揭開,最先入眼的,是一雙墨藍色的眼瞳,隱隱帶著憤懣,凝視著她,似乎是要把她看穿,額上還殘留著水漬,沿著分明的輪廓,聚到下頜,形成一顆顆水滴,可順著水滴的方向看去,原本清亮透明的水滴,卻有了顏色。
煙霧裡帶著水汽,一點點將輕薄的白褻衣浸潤,十分貼緊胸膛,胸前曲折分明的界線清晰可見,他身上溫熱的氣息將她團團圍住,臉頰不禁泛起酡紅。
神君下凡,墮入塵網,誘人沉淪,奢靡至極。
趙亭玉緩過神來,緊張地往後踉蹌,心口抑制不住地胡亂跳動,臉頰和耳廓早已紅成一片,抬手製止,卻止不住結巴,“本王……本王改日……再來。”
此刻的趙亭玉在元衡眼裡,就像一個不通俗事的俊俏書生,為美色所惑,險些迷了心智,可是有趣得緊,一掃眼中的憤懣,轉身去拿來一碟蜜餞,“要王爺做的事,便是餵我吃蜜餞。”
趙亭玉在玄關處頓住了腳步,吃個蜜餞,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要喂到元衡嘴裡,赫然羞憤,“你!放肆!”
元衡微微側眸看向趙亭玉,胸有成竹的樣子,“王爺大可盤算盤算,這筆買賣值還是不值?”
只要能拖住元衡,偶爾出賣自已也並非不可……可是!她過不了心裡那道坎,元衡分明就是在調戲她、捉弄她!難道還要順了他的意不成?
可大局未定,不能讓元衡起疑,反而要讓他放下戒備。
趙亭玉幾番斟酌,最終還是走近元衡,極不情願地拿了一顆蜜餞,卻發現這蜜餞,怎麼與她買的那麼相似。
趙亭玉伸直了手,將蜜餞送到元衡嘴邊,卻遭到元衡嫌棄,“太遠了,我夠不著。”
趙亭玉握緊拳頭,心裡暗暗說服自已,即便被狗咬了,也得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