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五年初春。

一場春雨以溫潤細無聲的姿態將整個應天京城籠罩在春意之下。

靠近內城的應天府衙門外,雨水順著飛簷化作銀線往下飛濺,摔落在地,四散開來。

此地已經聚集了不少百姓,他們不畏雨水的站在這裡,等待著前面識字的人看完那張朝廷的公文。

“朝廷發文了!誰知道說的啥啊?”

“還能是啥,朝廷要打到草原去,追著那些元狗打!咱們這位洪武爺,這是鐵了心要給這些元狗好看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洪武爺真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啊,這些元狗欺咱漢人這麼多年,可不能輕饒了他們。”

“文書上說的啥?說的啥?”

那被擠到角落的書生縮了縮脖子,剛想往後退就被一個漢子擰小雞一樣給擰到了前面,書生被漢子一個眼神給震懾住,趕忙道:“朝廷認命魏國公徐天德為徵虜大將軍,兵分三路,北伐元人。”

“好!!”

人群中不少漢家子民拍手叫好。

元庭治下,十室九空,百姓叫苦不迭,曾經的痛苦早已在如今轉換成為了恨意,那些受元人欺凌過的長者,聽到這個訊息無不感慨時代變了,漢人站起來了。

站在最後面的周方無聲的搖了搖頭,臉色稍顯有幾分嘲弄。

可就是這樣一個動作,卻被人注意到了。

無他,實在是周方這一頭短髮在人群后面過於顯眼,算是個異類。

“公子可是有什麼獨到的見解?”

有些清脆的聲音詢問,周方轉過頭去,目露幾分驚色。

面前站著個翩翩公子,俊秀非凡,堪稱絕色!雖然周方自認為自已已經算個百年難得一遇的美男子,可也只能跟這位公子難分伯仲。

嘶……

世間竟有與我之俊容不相上下之人?

奇了!

但……仔細一看,便看到這絕色公子有了幾分端倪,誰家好男兒……會打耳洞呢?

真是個破綻。

那‘公子’生的五官極為精緻,雖用妝容故意將面板給抹黑了一些,眉也粗了,嘴唇也厚了,但卻難擋形態上那種扶風弱柳的姿態,尤其是那未平又起,實在是難以窺見一二。

多半未來的孩子要捱餓了。

“公子?”徐妙雲眸色稍凝,輕喚一聲,她也察覺到某個傢伙的眼神不太正經,竟讓自已有種站立難安的滋味。

戀戀不捨的收回眼神,周方微笑:“何事?”

“剛剛見公子搖頭,似乎對朝廷出兵一事有所不滿?”

“你怎麼看出來的?”周方問道。

徐妙雲眨了眨眼:“只是……只是猜測。”

“你猜錯了。”

“你……”徐妙雲有些氣結。

這傢伙剛剛分明流露出來的就是那樣的神色,可偏偏不告訴自已,真是個壞人!

周方微微一笑,看著面前這個絕色公子的臉蛋兒逐漸紅潤起來,也知道這是氣得,心裡起了幾分逗弄之意,笑道:“你真想知道?”

“自然。”徐妙雲認真的點了點頭。

她的確想知道。

因為為了出征這件事,她已經連續三晚聽到父親在書房之中嘆氣,一直到了三更天才歇息。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如此憂心,以往出征父親都是打了雞血一樣雄心壯志,誓滅敵軍。

而這一次,她再也看不到父親內心的豪情壯志。作為徐家長女,徐妙雲不僅心細如髮,更是有孝心的好女兒,她今日喬裝出門,就是想要看看百姓對於出征的看法。

原本她心裡還算是安定。

畢竟百姓對於出征一事大多保持著熱情。

可偏偏,就有個傢伙站在後面扼腕嘆息!

這讓她心裡頓時不安起來。

“那我要是不告訴你呢?”周方似笑非笑。

轉眼間,這位絕色公子的面色一黑,眼神欲要殺人。

“南北驅馳報主情,江花邊月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這首詩用來評價魏國公倒也還算是貼切……”周方緩緩嘆道。

徐妙雲美眸一顫,頓時有了幾分自喜之意,她本就是個詩痴,此時聽到這樣的詩句,登時心裡喜不勝收!加上這等溢美之詞加諸於自已父親身上,霎時間內心微微顫動,看向周方的眼神也酥散了幾分。

“魏國公的確是英雄人物,我朝柱石!”徐妙雲輕輕點頭,心頭不免高看了這個書生。

周方輕笑:“可即便是這樣的英雄人物,也會有身不由已的時候。”

“何……何意?”徐妙雲愕然,一時間如遭雷擊。

無聲的搖了搖頭,周方只是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功高震主。”

說完,周方轉身就要走。

徐妙雲頓時急了,急忙跟上去,她一走動,身邊幾個原本裝作路人的侍衛也無聲的跟了上去,將徐妙雲四周的人割開。

“誒,你別走啊……”徐妙雲上前攔住了周方。

“你閒著沒事幹,關心這些事幹嘛?”周方無語的問道。

“我……我父親是魏國公的麾下士卒,為何不能關心一下了?倒是你,說話總是遮遮掩掩,不明不白,定然是心裡有鬼!什麼功高震主?你這是妖言惑眾!”徐妙雲啐道。

“你懂個屁。”周方翻了個白眼:“這場仗根本不可能贏,最好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

“不可能!”徐妙雲嬌叱一聲,這一次,她似乎忘記了掩飾自已的嗓音,脆聲道:“我朝兵峰何其強盛,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

周方抬手製止她繼續說下去,淡淡道:“十日之內,魏國公府就會有一門親事,咱們暫且做個賭注?如何?”

“好!”徐妙雲銀牙輕咬:“我跟你賭。”

她連想都沒想。

“賭注呢?”

周方皺眉:“你想要什麼?”

“到時候再說。”

徐妙雲深吸一口氣,她不可能輸,她根本不在乎會得到什麼,她就是徐府的人,從未聽說過有什麼婚事!她的婚事,她想要自已做主,並且,她的心裡也有自已鐘意的人。

她甚至都沒想過……這徐府有婚事,跟打仗打輸有什麼關係。

周方聳了聳肩,越過徐妙雲離開。

徐妙雲還想叫住他,卻發現周方走得飛快,轉眼間就走的見不到背影了。

“小姐……剛剛那個傢伙……似乎穿的……穿的是我們徐府的衣裳。”

離開衙門,周方回到了自已的落腳點。

地處於應天城某個不知名街道的一間落魄小屋,屋子奇小,並且十分破敗,屋頂還經常漏水,導致牆壁的白灰全部泡發掉了下來,發黃的牆壁顯得更為的淒涼。

“公子,公子,你可算是回來了。”

一個稍顯焦急的聲音響起。

周方轉頭一看,便看到熟人到來,此人是未央書坊的掌櫃。

這人一來就是來拿稿子的,好在自已先前已經寫的差不多了,將這一次需要交的份額交給書坊掌櫃之後,周方笑道:“後面的稿子以後就來徐府找我拿就是了。”

“徐……徐府?魏國公府?”吳瑞文臉色一肅。

周方挺直腰微微一笑:“從明日開始,本公子就是徐府一名偉大而勤勞的……家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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