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鶩的虛影已經變得極淡，他身後也不再有那些乳白色的身影。此刻感受到氣息變化，他轉過頭來看我。
＂阿汜……琳琅……＂
＂嗯。你去吧。＂我說著。整個過程不過一刻鐘，對我來說確是歷經千年一般。不論是心態上，還是法力上，都不再似從前。
衍鶩的身影逐漸消散在風中。
那鳳凰銅雕是淏蕪身上最後一件法器，還是小時候他的母親去寺中為他祈福時候，大師交由他母親的。淏蕪一向珍視，貼身存放從不摘下，現今也毀在了與這魔頭打鬥上。他也是打紅了眼，不要命似的向上衝，身上早分不清血色還是土色，往昔俊朗的臉也辨不清模樣。
此刻淏蕪也發現了異樣，艱難地轉過身來看著我。許是感受到了一絲陌生，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雙唇啜啜囁囁，＂……阿汜……＂
聲音輕不可聞，如戀人低語被風一吹就散了，再不可尋。
＂或許……應該喊我……琳琅。＂我沒有再看他，飛身而起。
衍鶩早先給過我一片𨦫鎏雲，說是＂霞光為織，祥雲為體＂，是上好的法器，此刻也自動飛了出來，周遭一時間溢彩流光、霞光大盛。
那𨦫鎏雲乖覺地落在我的腳下，確是上好的法器，日行萬里自不在話下，與人交戰時也可做防禦，是——我前世最喜歡的法器。此刻我雖實力大不如前，卻也比剛剛三百年修為上了太多，勉強也可與那𨦫鎏雲心意相通、進退得宜。
我看著那魔頭，＂䨝啟？或者說，你根本不是䨝啟，你只是頂著與他相同的一張臉而已。䨝啟早就死了。＂
＂嗤，琳琅，又見面了。＂那魔頭五官在黑霧中清晰起來，＂是與不是有什麼分別，重要的是……這次我……我們……都不會再輸了。＂
＂可惜了，你說的做不得數。＂霞光為織，祥雲為體，是為至陽之物，殆盡一切邪祟，滌盪一方天地。
“不會當真以為我怕了你了吧。若是當年的你，還有與我一戰之力。可惜你偏偏是個不惜命的，落得如今這個魂飛魄散的模樣，”他的身體泛著一種紅得邪異的顏色，“現如今的你，與當年的琳琅，無異於是兩人。強行融合，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多久。”
淏蕪不知何時已經倒了下去，因為流血太多，他的唇瓣泛著不正常的白色，雙眼緊閉，面上痛苦之色盡顯，不只是昏厥後無意識的呢喃，還是下意識地重複著，“琳琅、琳琅……”
一把紅色的小劍從“䨝啟”的掌中凝聚出來，那劍雖無實體，可更鋒利於實體。一道道劍氣繚繞在他身側，越轉越快，快到形成一個黑色的大繭，將他的身影包裹的密不透風。
我索性不去看，閉上眼睛，感受風。身未動，風先行，有時候感覺比眼睛更接近真實。
風中有“䨝啟”的訊息。
我冷冷看著被我一掌打翻在地的那個人。“過去如此，今日也如此，以後還是如此。不管你們是誰，永遠都不會得逞。”
“桀桀！從你選擇融合的時候，這一戰你就必定會輸……”邪氣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得意。
不等他說完，最後一掌我打得利落，只聽得一聲巨響，地面陷落一個深坑。一時間煙塵四起，辨不清東西。
身旁響起一陣急促的咳嗽。是來不及閃避的淏蕪。
我以長綾捲起淏蕪退出十幾丈，將他放在樹下，好讓他的身子能借著樹幹半坐起來。
他的傷很重。我輕輕搭住他的手腕，汩汩靈力自我掌中傳遞到他的身體裡，我垂著眼，看到手指搭著的那方瓷白的面板下靈力遊走，很快變得通紅滾燙。
半晌，我鬆開了他，“好些了嗎？”
＂我沒事。＂淏蕪勉力笑了笑。我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他。
許是變故太多，淏蕪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靜靜地同他坐了一會兒，看月亮掛上了梢頭又斜了下去，我道＂我們回去吧，不早了，還有好些瑣事要處理呢。＂
淏蕪長出一口氣，終於問出來一直盤旋在他心頭的那個問題，＂我應該喊你……阿汜還是琳琅呢？＂
我倒無甚所謂，＂我是琳琅，可是……我也是你認識的那個人。＂
我攙扶著淏蕪起來，正欲離開。
那深坑中驀地躥出來一抹血紅色，飛速奔我而來，我拉住淏蕪快速轉了半圈堪堪避過，放下淏蕪去追那血珠。
那血珠奔金鐘罩而去，似要逃出這方禁錮。我一邊縮著那金鐘罩，一邊向那血珠追去。
正在要觸控到那血珠的時候， 突然聽到身後淏蕪的聲音，＂阿汜！＂
我怕生變故，專注盯著眼前加緊手上的動作，趕緊將那血珠擒來。血珠極燙，捏在掌中，將掌心嬌嫩的面板燙得極痛。
我不停留地向後看去，心跳快要溢位胸膛——
又一顆血珠已經逼近淏蕪的眉心。因著太過心焦，我竟啞了聲。
淏蕪向後一折腰，終於避了過去，可依舊在眉心落下一道血色的絲線。
血珠一擊未中，轉頭又來，淏蕪已經跪跌在地上，眼見那血珠直奔淏蕪的後心。
我擲出𨦫鎏雲略做阻擋，抱住淏蕪翻轉騰挪，身後傳來風聲，我只來及堪堪換了個角度。
血珠打入胳膊，是血肉被撐開的聲音。
我吃痛，先前抓住的那顆血珠就要從掌中掉落。
原本融合那些記憶與力量，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剛剛歇息了一會兒才恢復了些，此刻受了傷，便覺得意識又開始混沌起來。
看著兩顆血珠融合，迸發出更耀眼奪目的血紅色，我知道不能再拖延了。
＂妄心驚神，既生貪求。憂苦流浪，已失真道。道魂永久，寧魄無傾。驅邪縛魅，永得安寧！＂
隨著我雙唇輕吐，我的身上凝出一個一個微弱的光點，漸漸地，光點越聚越多，比那血珠更快，向那方而去。
我的口訣越來越快，光點已經聚集在兩顆融合的血珠周圍，那血珠再動彈不得。
可我的身體已經變得輕飄和透明。
淏蕪踉蹌著抓我的手，他的手卻在那些飄渺的光點中抓了個空。
他雋雅的面容上終於劃過晶瑩，一顆一顆，砸在我心上，＂阿汜阿汜，不要……不要……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同你講，我們還有好多事……＂
＂不要……難過，＂我的聲音像是自遠方被風吹來似的，帶著點兒空靈和一絲輕飄無力，＂……或許……還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