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黃泉客棧,想吃點什麼?”
“什麼都可以嗎?”
“當然。”
“牛頭馬面說只有一頓飯的時間。”
“沒錯,是一頓飯的時間。”
“那我點很多菜是不是可以在這多待一會兒?”
“想待多久都沒問題,但一個亡魂只能點一道菜。”
“我要怎麼支付?”
“小本經營,概不賒賬,不收金銀,用故事來換。”
“什麼故事?”
“你想點的菜。”
“講完故事才能吃嗎?”
“先吃也可以,不過可能吃不到你記憶裡的味道。”
“可以點西紅柿炒雞蛋蓋飯嗎?”
“先說還是先吃?”
“先說吧。”
女人緩緩開口,夜鶯看著蓬頭垢面的女人認真聆聽。
“我出生在農村,長在山裡,八歲那年我爹掉進河裡淹死了,娘和隔壁村的王二跑了。”
“我和弟弟是奶奶養大的。”
“記憶裡從來沒有吃飽過,我和弟弟骨瘦如柴,我沒錢去上學,弟弟也是。”
夜鶯見女人目前依然消瘦,猜測她的一生應該不太順利。
“有一次,弟弟從村裡小學偷聽完,回來給我說了好多故事。”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石頭村、王家村以外,還有別的村。”
“村上面還有縣,還有市,還有其他的國家。”
“可能你會笑話我,八歲之前居然沒有出過村。”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八歲之前我記不清了,爹死了以後奶奶就把我綁了起來。”
“要不是今天來你這,我腳上還拴著鐵鏈呢。”
女人抬頭看了夜鶯一眼繼續說道。
“我恨我早死的爹,恨我始亂終棄的娘,恨我的奶奶,恨這世間的每一個人。”
“直到我遇見了他。”
“他是我們村長的兒子,他說他家的房子可大了,家裡頓頓都有肉。”
“他每天都趴在教室裡睡覺,他說方老師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催眠曲。”
女人眼睛裡有羨慕,有回憶。
“他見我被鐵鏈拴著,問我餓不餓?”
“我不想理他,我想去教室裡聽方老師的催眠曲。”
“他說我是傻子,不會說話的傻子。”
“只會把尿屙在褲襠裡的傻子。”
“我不恨他,因為他回家給我端了一碗飯。”
“白白的大米飯可香了,上面蓋著西紅柿炒雞蛋。”
“雞蛋金黃金黃的,他們口中的金子怕就是這個樣。”
“菜裡除了西紅柿雞蛋以外還有青椒,我怕辣給吐了。”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但我已經吃了他的飯。”
“我吃了他的飯,就是他的人了。”
“他很久沒來給我送飯,奶奶說他上大學去了。”
“奶奶倒在盆子裡的飯,我看都不想看,實在感覺快死了,才會吃上一口。”
“我不是沒有想過去死,但我不能死。”
“我得等村長的兒子回來給我送飯,哪怕一次也行。”
女人說到這神情有些複雜。
“我不知道自已多少歲了,村裡的人都要往山下搬。”
“誰讓我走,我就咬誰,要不是有鏈子拴著我,估計村裡的人要被我咬傷一半。”
“村裡人再也不叫我傻子了,他們開始叫我瘋子。”
“瘋子就瘋子,從今往後我就是個連弟弟也不喜歡的瘋子了。”
女人突然發出嗤笑,撥弄了一下凌亂的頭髮繼續說道。
“奶奶死了,弟弟進城打工,沒人給我送飯,我也快死了。”
“多想臨死前再看他一眼,哪怕就一眼。”
“我看到牛頭馬面來了,他還是沒有來。”
“突然,我看到他從遠處匆忙趕來,我看到他捧起我的臉。”
“我看到了一碗西紅柿雞蛋蓋飯。”
“我看到自已躺在地上,嘴角掛著微笑。”
呼…
女人長舒一口氣,故事講完了,她的一生也講完了。
夜鶯聽完久久不能平靜。
女人眼巴巴看著夜鶯,好像在等她的飯。
夜鶯平復好心情,從空間拿出兩顆土雞蛋和一個西紅柿。
西紅柿切塊,雞蛋打散。
起鍋燒油,雞蛋炒到微微焦黃撈出。
底油炒蔥薑蒜,下西紅柿炒出汁水。
雞蛋再次下鍋翻炒,烹入調味料。
準備出鍋時,夜鶯想了想,還是放了一個青椒。
“給,你的西紅柿雞蛋蓋飯。”
女人接過花瓷碗,碗口缺了一個角,和村長家的碗很像。
白白的大米飯上蓋著金黃金黃的雞蛋。
女人拿起筷子狼吞虎嚥。
一口下去,淚水湧了出來。
淚水和青椒一樣辛辣,女人吃的乾乾淨淨。
“謝謝你,這碗飯和他送的味道一模一樣。”
“也謝謝你的故事。”
夜鶯始終保持著微笑。
“我該去望鄉臺了,可以幫我和他們說說別讓我去望鄉臺嗎?”
“我沒有親人可見,也無人想見。”
女人眼中全是懇求。
夜鶯疑惑問道:“你不想再看村長兒子一眼?”
“死的時候見過了,雖然他並沒有出現。”
“好吧,我送你出去。”
夜鶯說著輕輕推開客棧的木門。
女人沒有回頭留戀,快步走到牛頭馬面前表示歉意。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一進一出都是一刻鐘,吃好了就上路吧!”
牛頭馬面司空見慣。
“馬面大哥,她可以不去望鄉臺嗎?”
夜鶯試探問道。
“望鄉臺的下一站是三生石。”
“三生石上有情者必有緣,善緣孽緣均由天定,你願意去嗎?”
馬面徵求女人意見。
“直接帶我去惡狗嶺吧。”
女人走後,夜鶯看了眼無星無日的黃泉路,踮腳正了正黃泉客棧的招牌。
又清掃了門口的招幌,沙塵落下,兩行金字浮現。
黃泉並非沙漫天,曼珠沙華開遍山。
亡魂均從此路過,一餐一事了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