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坐在客棧門檻上,手肘頂著膝蓋,雙手託著下巴,盯著靜謐的黃泉路,一盯就是半天。

都說黃泉路難行,陰風吹冷骨。

纖細的腰身跟著火紅的彼岸花隨風搖曳,夜鶯覺得這裡並沒有傳說中的悚然。

夜鶯魂穿到黃泉客棧已半月有餘,更喜歡那句:“黃泉路遙,彼岸花火盛。”

遠處三道身影,由遠及近,馬面的大錘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夜鶯緩緩起身,下了門口臺階,迎著他們到來。

“夜鶯姑娘,規矩我都和她說了,你帶她進去吧。”

“謝謝牛頭哥。”

跟隨夜鶯走進客棧的是一個知性女人,利落的短髮,幹練的工裝。

夜鶯喜歡她立體的五官,有些憐惜她這麼年輕就來了黃泉。

“歡迎來到黃泉客棧,想吃點什麼?”

女人落座,夜鶯露出標誌性的笑容。

“酸辣粉可以嗎?”

女人好像沒有意識到已經身死,表情沒有任何不自然。

“當然。”

夜鶯輕快回答。

“麻煩快一點,我趕時間。”

“好的,請稍等。”

夜鶯還是第一次見在黃泉路上趕時間的人,不過人生百態,存在就合理。

夜鶯從空間拿出紅薯粉條,泡入溫水。

另起鍋燒水,放入泡好的粉條。

取出一隻大碗,蒜末、油辣椒、花椒粉、胡椒粉、鹽、醬油、醋鋪底。

粉條入碗,淋上高湯,撒上蔥花、榨菜碎、熟花生碎,淋入辣椒油。

一碗熱氣騰騰的酸辣粉就端了上來。

女人將髮鬢理了理,用筷子開始攪拌。

或許是有些燙的緣故,女人等待的功夫淡淡開了口。

“我叫顏畫,29歲,從事服裝設計。”

“三年前,我結了婚,老公是個偏老實的男人。”

“沒什麼情趣,好在比較踏實,可以讓我安心工作。”

女人語速很快,的確像在趕時間,夜鶯索性一句話也不接,靜靜聽著她說。

“婚後,他想要孩子,我不同意,一僵持就是三年。”

“說實話,我骨子裡有些討厭孩子,尤其是無法承受那刺耳的尖叫。”

女人說著嗦了口粉,擦了擦嘴角繼續說道。

“他絞盡腦汁在避孕措施上做手腳,我終究還是懷孕了。”

“他說酸兒辣女,就研究酸辣粉做給我吃,幻想著一次可以生個雙胞胎,一兒一女。”

“當在他沉浸在快要當父親的喜悅時,我悄悄把孩子打掉了。”

“他不明就裡,加倍對我好,我也理所應當的受著。”

“他多次提出陪我去產檢,我以工作忙為由拒絕了。”

“他無論工作多忙,都會研究菜譜幫我準備晚餐。”

“他說孩子她媽本來就忙,絕對不能輸在營養上。”

女人說著又嗦了一口粉。

“上個月,也就是我假裝懷孕的第三個月,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我去醫院找到我的高中同學,要了一個血袋。”

“在他下班回家進門的時候,我撲過去熱情的擁抱他,緊緊的擁抱。”

“他的臂膀很寬,讓我很有安全感,但我沒有心軟。”

“我假裝肚子很疼,好像還怪他擠到了我的肚子。”

“他十分慌亂,蹲下身幫我檢查,當看到褲子上滲出的血跡時,整個人都懵了。”

“他瘋狂的大喊,抱著我連夜趕往醫院。”

“他在門外焦急等待,我和高中同學在裡面吃瓜。”

“我高中同學演技不錯,非常嚴肅的告訴他,我是因為擠壓導致的流產。”

“同學說他跪在地上,使勁扇自已耳光。”

“我在裡面確實聽到了啪啪啪的響聲。”

女人吹了吹碗裡的調料,喝了口湯,看了眼夜鶯繼續說道。

“我沒有理他,倒是找了一百個理由安慰自已。”

“比如我工作太忙,比如我不喜歡小孩,比如我正在上升期,比如現在經濟下行的壓力。”

“我的理由很不錯,負罪感慢慢消散。”

“他好像沒事發生一樣,對這件事閉口不提,對我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

“這讓我對自已的傑作沾沾自喜。”

女人說著露出一個自嘲的笑。

“一個月前他沒有任何徵兆的提出離婚,我有些意外,但還是答應了。”

“離婚後,前幾天我過的還不錯,約了幾個朋友以婚姻終結為由出去旅行。”

“可回到家中後,我好像有些不太適應。”

“我會失聲喊他的名字,會問他我的鑰匙在哪裡?”

“會因為wifi斷網而惱怒,會因為外賣難吃而哭泣。”

“他再也不會隨叫隨到的解決這些,我知道,這種種的種種不過是我自作自受而已。”

“我下定決心要擺脫他,去蹦迪、去高空彈跳。”

“可十天下來,對他的思念不減反增,我發現我以前根本沒有愛過他。”

“他走後,卻無藥可救的愛上了。”

女人眼睛裡泛出晶瑩,吸了一下鼻子繼續說道。

“我不甘心,我要搞清楚為什麼一個愛到骨子裡的人,說走就走的那麼徹底。”

“他的電話一直關機,他的家人我一個也找不到。”

“直到昨天我參加了他的葬禮。”

“葬禮上我遇到了我的高中同學,我問她為什麼在這裡?”

“她說她是我老公呢的小學同學。”

“我忽然覺得我老公好偉大,明明知道了一切,還盡心盡力的伺候我過了小月子。”

“我又忽然覺得他好卑鄙,為了離開我無所不用其極。”

“參加完葬禮,我的眼淚很不爭氣,流了整整一夜。”

“我給自已煮了碗酸辣粉,吃了一口就吐了一地。”

女人又嗦了一大口粉,彷彿對夜鶯的手藝比較滿意。

“我在房子裡不停轉悠,每一個角落都是他的痕跡。”

“天快亮了,我下了決定。”

“他們說黃泉路很長,但願我能追的上他。”

女人仰頭將湯一飲而盡。

大碗落桌,酸辣粉吃完了,故事也講完了。

夜鶯聽完五味雜陳,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送女人出門時,女人忽然看向夜鶯。

“謝謝你的酸辣粉,比我煮的好吃很多。”

“另外求你一件事,如果他從我後面來,幫我告訴他,我會在奈何橋前等他。”

女人走出房間,對牛頭馬面致歉。

馬面還是那句:“一進一出都是一刻鐘,吃好了就上路吧。”

女人匆忙離去,夜鶯希望她能如願,又希望他們永生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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