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伶撐著臉坐在廊下，踩著前面那攤極淺的水窪，一會抬起頭，一會又垂下頭，隨著腳往前踢濺起水花，他重重嘆了一口氣。
“一大早的幾個人全不見了，難不成昨夜裡揹著我下山了？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啊？”
他搖了搖頭:“不對不對，師兄下山應該不會不跟我說，可是他去哪了呢？”
“好無聊啊……還是先練劍吧。”
可直到練完也沒見到他們。
綏伶又重重嘆了一口氣，隨後腦中靈光一閃，他想到了一個目前還算有趣的地方，便快步跑過去。
房門才開啟，床上之人便轉醒過來，那人察覺到腳步瞬時便召出一柄似墨洇開般的長傘，下一刻傘頂就幻得尖銳異常，徑直朝綏伶刺來。
綏伶一驚，橫劍擋下。他使了些力將那傘推回，面色微怒:“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剛醒就要殺救命恩人？”
那人聞言怔住，似是渾濁的腦子剛剛理清，他收傘入環，循著聲音方向開口，音色還有些沙啞:“……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如果不是我們，你現在指不定死在哪個林子裡呢。”綏伶見他不再有敵意，便也將劍收了起來。
“你們……”那人念著這兩字，而後緩緩掀被起身:“不知這裡是何處？”
“天虞山。”
綏伶見他雙眸被白綾覆蓋，便也鬆了語氣，想著看在他盲了的份上就不計較了:“對了，你的眼睛醫修來看過，但上面有層術法緊縛白綾，猜想你是不願叫人看到，便沒有破開，你要是眼睛不舒服，記得說啊。”
“在下荼蘼。”他將衣衫理好些朝著綏伶行了個禮:“方才多有得罪。”
直到午飯時間，綏伶才見著桔螢和桃盡意。
奇怪的是，剛被綏伶叫起來吃飯的荼蘼此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面向桃盡意和桔螢的方向。
桃盡意老遠就注意到了，他先行過來打了個招呼:“你醒了啊。”
綏伶拍了拍荼蘼的肩膀，道:“你聽出他們聲音了嗎？你認識他們？”
荼蘼這才回神，他用力攥了下衣角，掩去了一些不該有的情緒，道:“不認識。”
綏伶抿了下唇:“那為什麼……”
荼蘼沒等他說完又補上一句:“看著面善。”
綏伶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看著？！”
荼蘼猛地一頓，回道:“我……不善與人交際……緊張。”
桃盡意“噗嗤”笑出了聲:“對對，放心，我們都很面善，我叫桃盡意，她叫桔螢，知道了嗎？下次記得再誇。”
荼蘼頷首:“嗯，荼蘼。”
桔螢也有些奇怪於荼蘼的反應，仔細打量了他一遍，沒覺出什麼，只道了一句:“醒了就吃飯吧。”
圓桌上擺了好些個菜，不過清一色都是綠油油的，除了偶爾幾顆辣椒薑片以外，再無他物。
桃盡意一一看過，道:“你們都吃這麼素的嗎？我懷疑整座天虞山的青菜都被你們吃光了，這是對修仙有益嗎？”
桔螢夾起一筷子菜就擱去他碗裡:“你多吃點，早日升仙。”
“那就借你吉言了。”桃盡意自然地接上她話，將方才那筷子菜就著米飯吃乾淨。
綏伶乾笑兩聲:“是啊，這些都是靈菜，你吃完了以後記得好好修煉，全種回去，一個也不能少。”
桃盡意揚了下眉梢，又看向旁邊一言不發的荼蘼，給他夾了一大筷菜去:“你受了傷，多吃點補補。”
荼蘼愣了一瞬，順著吃下，他淺淺扯起點笑，道:“……多謝你，桃盡意。”
“不客氣不客氣。”桃盡意擺了擺手，眸底透出一抹狡黠，逗道:“畢竟兩個人一起還靈菜，會更容易些。”
視線無意瞥到荼蘼胸口，他想起了什麼:“對了，你是如何受傷的？月歸說非妖所致，難道你是被仇家所傷？”
荼蘼捏緊了筷子，將一條菜葉緩緩吃下去才道:“不是仇家，是……一夥邪修，運用邪術搶奪他人靈力，我反抗這才被傷。”
桃盡意皺了皺眉:“世間竟有此等術法，那豈不是對認真修行的人不公平。”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殺孽過重者與仙絕緣，而且會遭受天罰。”綏伶垂下眼細思片刻又道:“不過這種術法我也沒有聽過。”
他看向桔螢，問道:“誒桔螢姐姐，你聽過嗎？”
桔螢搖頭:“沒有。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眾生繁多，不乏歪門邪道，能研究出幾個鮮為人知的邪術不是沒可能。”
荼蘼輕輕點了下頭:“嗯。”
“說的也是……”綏伶夾起米飯一點一點吃著，忽然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師兄跑哪去了……”
桃盡意道:“你們住得近都沒見到他？”
“沒有，今天一早你們都不見了，我差點以為揹著我下山了呢。”綏伶鼓著半邊腮邊嚼邊說:“桔螢姐姐你見到了嗎？”
桔螢再次搖頭:“沒見到。”
綏伶嚥下嘴裡那口飯，又問:“那荼蘼哥哥你呢？我進去之時你便醒了，你之前出去過嗎？有沒有見到？”
荼蘼有些懵:“沒有，你進時我剛醒。而且……我不認識你們說的那個人，還有……我的眼睛……”
綏伶一愣:“啊……抱歉！”
荼蘼並沒有多少情緒波動:“無妨。”
桃盡意左右看了看，清了下嗓:“嗯？？？哎綏伶，怎麼別人你都是張口哥哥姐姐的，我呢？我也比你大啊。”
綏伶輕哼一聲:“你就算大我一千歲，我也不可能叫。”
桃盡意撇了撇嘴:“一千歲就不是這個輩分了。”
桃盡意意料之中獲得一瞪。
夜色將至。
洛月歸披著昏黃暮景踏入院裡，眉宇緊蹙，又在抬頭望來間舒展開。
綏伶第一個迎了上去，圍著將他看了遍:“師兄，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啊？是下山去了嗎？有沒有帶什麼啊？”
洛月歸看著眼前孩子心性的師弟舒了口氣，似是情緒被他感染，面上掛起點笑意:“並未下山，是與師父聊了聊。”
綏伶關切道:“聊什麼能聊了一整天啊？很急的事嗎？”
桃盡意飲了一口茶，道:“月歸兄，你們天虞的茶味道真不錯啊，一股清甜的花香。”
桔螢示意他往後看:“應是用這花泡的。”
桃盡意轉過頭，見到了株漂亮的梔子。
見幾人圍坐在梔子前的石桌上，洛月歸便也落座，沏了杯茶卻遲遲沒有送到嘴邊。
他想起剛才的事，略一沉吟，才道:“不是什麼急事，只是不能與你們一同下山追查了。”
“為何？”綏伶倒是與桃盡意難得默契一回，同時問道。
洛月歸併未說話，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追查什麼？”
一道陌生但好聽的男聲響起。
洛月歸抬起頭，這才發現了叫樹影遮掩的荼蘼，他斂了斂神色，溫聲道:“你醒了，可還有哪裡不適？”
“並無不適，你們要追查什麼？”荼蘼又問了句。
綏伶又看了眼洛月歸，沒再問話，乖乖坐在石凳上。
洛月歸從儲物環中引出月亮墜，放去荼蘼手心:“一個月亮形狀的玉墜，它的來處，你可知曉？”
荼蘼仔細摸過玉墜每一個角落，道:“這墜子出現之時是否不止一人佩戴？”
洛月歸應聲:“對，你知道？”
荼蘼將月亮墜歸還，道:“霽臨，有一處江月樓，或許是。”
“寶寶們，師姐回來啦！”
洛月歸接月亮墜的手一抖。
一個笑容爽朗的女子正邁著歡快的步伐朝這邊走，待看到人以後立馬小跑過來，張開雙臂作勢就要抱綏伶和洛月歸。
綏伶當即一躲。
洛月歸無奈地笑了笑:“清漪師姐……”
葉清漪這才收回逗人的手，順便敲了敲綏伶:“怎麼不叫師姐呢？師姐這麼想你，你該不會沒有想過師姐吧！”
綏伶縮了下脖子，乖巧地喊了聲:“清漪師姐。”
“乖。”葉清漪這才滿意，捏了捏綏伶稚嫩的臉蛋，視線又掃向另一邊:“哎呀，來新人了！”
桔螢一怔，順著道:“清漪師姐。”
桃盡意看了看桔螢，也跟著道:“清漪師姐。”
荼蘼總感覺目光都朝他來了，低著聲道:“……清漪……師姐。”
葉清漪一驚，挪到了桔螢身邊，雙手捧起她的臉就感嘆起來:“呀，這麼漂亮的寶寶！”
她回頭看了眼洛月歸和綏伶:“上哪拐來的？”
桔螢著實沒有想到還有這一出，一時間竟被弄得有些無措。
綏伶嘆了口氣:“什麼拐不拐的，他們是我們新交的朋友。清漪師姐，你別嚇到人了。”
葉清漪越看越喜歡，在桔螢臉頰上響亮地“啵”了一口，才鬆開手。
桔螢眼神放空，有些茫然。
葉清漪又看向綏伶，道:“瞧你說的，師姐多討人喜歡你還不清楚嗎？”
綏伶垂下腦袋點頭:“……清楚、清楚。”
葉清漪自儲物環中引出一把糖葫蘆，舉起來晃了晃:“看看！師姐給你們帶了什麼！”
她將糖葫蘆一個個分去，直到荼蘼那，她微微一愣，神色格外憐惜，多添了一根糖葫蘆遞過去:“哎呀，小可憐，來吃糖。”
荼蘼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他靜止了一會，才搖了搖頭:“謝謝好意……我不吃甜食。”
“好吧，那我自已吃。”葉清漪當即遞到嘴邊咬了一顆，邊嚼邊道:“對了，月歸，聽師叔說你們有事找我，什麼事啊？”
洛月歸想到剛才荼蘼所說，回道:“師姐回山前就解決了。”
葉清漪糖葫蘆也不急著吃了，忙湊了過去:“什麼事啊？倒是說給我聽聽，解決了也說說啊，我太好奇了，不說我都睡不著了。”
洛月歸將月亮墜遞給她:“就是找這個墜子的來處。”
葉清漪看了看:“江月樓啊，我前些天還路過了呢，就是太匆忙了，沒能進去，據說那裡的菜很好吃呢，太可惜了。”
葉清漪眨了眨眼:“你們找江月樓幹嘛？去吃飯？能不能等等，我這兩天忙得很，等兩天，帶我一起去唄。”
洛月歸淺笑:“不是去吃飯。”
葉清漪打了個哈欠，把墜子放回桌上:“好吧，有需要幫忙記得找我，下次真要去吃飯的時候也記得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