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陸陸續續端了幾樣菜上來。
趙公公吩咐人備好了菜,便跟在身邊侍候。
盛昭寧由於身上有傷,不方便動彈,魏頤怕她扯了傷口,命人在床邊架了小桌。
桌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擺滿了她喜歡吃的菜。
魏頤其實不大清楚她的口味。
只是到了上京之後,才向她身邊的人打聽了她的喜好。
但魏頤喜歡什麼,盛昭寧卻是再清楚不過。
這一桌子顏色寡淡的清淡小菜,沒一樣是他喜歡的。
他在學著遷就她。
即使盛昭寧並不領情。
......
這頓飯她還是撐得難受。
傷口處傳來持續的灼痛,不強烈,卻磨人,翻攪著血肉,時時刻刻提醒著它的存在。
盛昭寧靠坐在床頭,神色懨懨,沒什麼精神。
魏頤就坐在不遠處的黃梨木榻上,手搭在桌邊,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書。
“給我點錢。”她忽然開口。
魏頤眉峰微抬,視線從書上移開,落在她的身上,眸中帶了點探究和漫不經心的笑意,似乎對這句話很新鮮。
“你膽子真是大了。”
聽起來是很危險的一句話,但他說這話時,語氣裡明顯帶著一絲無奈的縱容,“要錢幹什麼?”
盛昭寧神色淡淡道:“錦禾要出宮了,我沒錢給她。”
魏頤把她抓過來時,什麼都不准她帶。
盛昭寧的東西都留在了盛府,其中包括銀子。
魏頤知道她看重那個婢女,又莫名喜歡她這副理直氣壯伸手要錢的樣子,索性叫趙全取了一筆銀票過來。
盛昭寧看著手裡厚厚的一摞銀票,數不清是多少,但每一張面值都不小,想來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她覺得魏頤今天的心情或許真的很好,有求必應。一般在他不挑事的時候,盛昭寧從不主動去招惹他。
年底朝中事務繁雜,又趕上新舊兩朝交替的時候,魏頤幾乎沒有什麼空閒的時間。
他陪她坐了一會後,就召了幾個大臣去書房議事。
盛昭寧叫侍女把錦禾帶了過來。
許是偷偷哭過一場的緣故,錦禾鼻子和眼眶都泛著薄紅,眼皮也有些發腫。
“大人......”
她還是改不過口來。
錦禾第一次來府裡時,她還在翰林院,只是一個六品小官。一轉眼,她跟著她,已有五載。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盛昭寧問。
錦禾擦掉眼淚,點了點頭。
“收拾好了。”
盛昭寧給錦禾塞了幾張銀票,大約是有幾千兩,足夠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錦禾跪在她面前,淚珠再也遏制不住的滾落。
這麼多的錢,大人是給她留了後路。
她或許已經猜想道盛昭寧要做什麼,又為什麼要急匆匆的送她走。
經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也許......
錦禾紅著眼眶咬住下唇,盡全力不去想那個最壞的打算。
“走吧。”盛昭寧替她擦了眼淚,說道:“以後,不要再回京城了。”
錦禾的話哽在喉嚨中,淚眼凝噎。
她不想盛昭寧去,不想她一輩子困在往事中,把自已都消磨殆盡。
可是能怎麼辦呢。
誰都沒有辦法勸解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盛昭寧的靈魂死在宮變裡,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一個在地獄邊緣掙扎徘徊的野鬼,活下去的每一刻,都充滿了思念和痛苦。
死亡對於她來說,或許才是最好的解脫。
趙公公派人送錦禾出了宮。
盛昭寧知道,以魏頤謹慎多疑的性格,並不會這麼簡單的放她走,也許會派暗衛盯著她一段時日,防止錦禾生事。
他的多疑定然是有道理的。
因為就連盛昭寧都不相信自已會善罷甘休。
只不過,她的棋,並不在錦禾身上。
而是......他的身邊。
盛昭寧手裡,一張紙條緩緩舒展。
——“一切順利”。
她定定看著那四個字,內心無悲無喜,冷寂的可怕。
盛昭寧將紙條被揉成一團,面無表情的吞下。
她靠在床上,疲憊的閉上眼睛......
天氣一下子就冷了起來。
京城接連下了兩場雪,雪勢不大,薄薄的一層覆滿枝頭。
年宴自一個月前就已經由禮部會同十二監一起準備,新皇登基後的第一個除夕夜宴,既要保證面子,給足場面,又要守著國喪,不能逾了規矩,著實為難了一眾人等。
長華殿調了幾個人手過去,專門負責處理皇帝的一應事務。
盛昭寧腹部的傷勢見好,結了一層薄薄的痂,已不影響走動。她近來常靠在窗邊,將窗子支開一角,恰能望見殿外的那株紅梅。
魏頤不知道那株梅樹是什麼時候種下的,前朝的東西本不該多留,但盛昭寧似乎對梅花很是喜歡,在大修長華殿時攔了要砍樹的太監,第一次對他軟了語氣求情。
他對她的服軟一向受用,她既然喜歡,便留下了。
如今紅梅花開正盛,雪蓋枝頭,更顯風情。
魏頤抬手關了窗,窗外冷氣被瞬間隔絕。
“吹多久了。”他摸了摸她的臉,觸感冰涼。
窗子落下的瞬間,盛昭寧移開視線,低聲道:“沒多久。”
他也不去深究她話裡的真假,她最近安生的很,他便多了幾分縱容。
魏頤給手爐裡添了炭,重新放回她手上。
盛昭寧的指尖再度溫暖起來。
“明日除夕夜宴,我會早點回來。”魏頤道。
其實他有問過她要不要去。
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以如今這般身份出現在曾經的同僚好友面前,無疑是一種羞辱。
而魏頤恰巧也不願意她出現在旁人面前。
所以這件事到後來,便不了了之。
“嗯。”盛昭寧淡聲道。
魏頤已經習慣了她這樣不冷不熱的態度,也沒有一開始那樣不痛快了。只要她安分一點,不要再耍陰謀詭計算計到他頭上,他都能對她大度一些。
魏頤近來被兵權的事攪得頭疼。
從龍之功的舊臣,若是在朝權更迭,大勢已定之後,卻還不願意交出兵權的話,事情就會變得棘手起來。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可以放任危險盤踞的人,任何一個可以威脅到他的人和事,即使現在並無表露,他還是不得不防。
除了盛昭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