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個問題。”
跟葉馳雲一道進了行長專梯，想起剛剛大堂裡熙熙攘攘的鬼差們陸續到來，排隊等待電梯上樓，王新月忍不住開口說。
葉馳雲垂下眼皮子，轉頭望向她，示意她繼續。
“咱不是鬼嗎……為什麼這行裡還要用電梯上下樓，直接飄它不香嗎？”
他想了一會，向王新月解釋：“天地銀行乃是幽冥世界最重要的金融管理機構，為了防範風險，總行大樓設有諸多禁制，故而，在這棟樓裡，丁是丁卯是卯，一般的鬼術難以施展。”
他用腳輕輕點了點地面，“您感受一下，這地踩上去是有實感的，尤其從一樓大堂到地下保險庫的實感最為強烈。只要踏入銀行，普通的鬼都只能步行，否則，飄起來極累。久而久之，鬼差們也就習慣了在行內一律用走的，建電梯也就自然而然了。”
王新月若有所思，低頭看了看地面，又抬頭看了一眼葉馳雲若鬼似仙的側顏，吞了口口水，壯起膽子又問：“那……你是鬼，還是仙？”
葉馳雲沉默了片刻，喉結不經意滾了一滾，答：“冥仙。”
他頓了一下，又側轉頭，看向王新月道：“其實你大可不必有何顧忌，你是行長，若有疑問，儘管開口就是。”
王新月暗暗吐槽，我倒是想，可我敢問你為什麼被貶下來嗎，自已不過是個掛名的便宜領導，兩個直接下屬都不是省油的燈，畢竟神鬼有別，萬一惹您老人家不高興了將我捏碎灰飛煙滅怎麼辦。
正這樣想著，電梯門開了，一個年輕儒雅的聲音自前方急匆匆由遠及近：“王行長，葉副行長，不知兩位行長蒞臨，屬下有失遠迎，抱歉抱歉。”
這個聲音的主人想必就是資料研發管理部的負責人舒懷明。
昨天他臨時請假沒能參加會議，但她今天上班前，在張丹陽說到葉馳雲時，聽李仁杰神色曖昧地搭了一把腔，說這個舒懷明跟老葉的關係匪淺。
王新月體內的八卦因子即刻覺醒，她迅速腦補了一番舒懷明的長相。
嗯，聽聲音，應當是一個秀氣又斯文的IT中年男，IT精英與冥仙的斷袖拉扯，嘖嘖……真刺激。
她從電梯裡探頭一瞧，現實卻與想象大相徑庭。
前方走來一個矮墩墩大叔，因頭髮直禿過頂，乾脆剃了個光頭，戴了一副重黑框高度近視眼鏡，穿著身不合體的西服，袖子短一截，褲子長一段，腳上的運動鞋已經舊得發灰，他夾了個Pad，正貓著腰站在他們面前。
王新月呆了一呆，低聲咕噥：“老葉口味真重……”
葉馳雲不著痕跡用餘光掃了她一眼，朝旁邊讓了一步，介紹道：“懷明，今日我特地帶王行長在你部門走一圈，勞煩彙報一下情況。”
舒懷明畢恭畢敬對王新月鞠了個躬：“王行長好！”一抬頭，眼神卻死死鎖住葉馳雲。
王新月望著舒懷明眼裡的粉紅泡泡，起了身雞皮，她戰術性咳嗽，儘量若無其事地端出行長的和藹派頭：“舒總啊……辛苦你啦。”
舒懷明誠惶誠恐地收回拉絲的眼神，連連點頭稱是。
他領著王新月向內走去，一邊介紹到，資料研發管理部是整個天地銀行的心臟，位於緊貼著頂樓行長辦公室的次高層，總共佔據了301層，中央留出了一個幾百平的倒金字塔型中空空間，為的是一眼看到樓下300層的執行情況。
王新月站在中空區域的憑欄旁俯視底下上萬號程式猿，密密麻麻的電腦螢幕前，坐著緊張忙碌的鬼差，正在噼裡啪啦地敲鍵盤。
正所謂天下碼農一般禿，這裡的鬼差一小半都是禿頭小寶貝，一個個頭頂比螢幕還噌光瓦亮，她腦海中突然冒出蘇行知的冷俊模樣，他還真是個異類，王新月嘴角不禁掛上一抹笑。
這一抹明媚的笑，被葉馳雲盡收眼底，他有些恍然，竟感覺這笑容莫名有些熟悉之感，有點像……有點像他在天庭時，財神爺趙公明神案上時不時見到的神光。金燦燦，暖融融。
念頭閃過，他頓覺詭異，收回思緒，命舒懷明向王新月細細介紹天地銀行的系統。
舒懷明帶著他們走上透明廊道，進入中央的觀光升降梯，摁下按鈕。
隨著電梯緩緩下行，他向王新月介紹，資料研發管理部的物理空間，按重要程度由上自下排布。
頂層是他日常巡視的平臺，最上十層為總控區域，是整個系統的管理樞紐，之所以設在最上方，是方便透過設於大廈頂層的陰陽轉換器，接收來自人間的資料。再往下三十層是陰陽資料互動區，分別管理陽間焚燒冥幣資料的轉化與分發。
下方的二百六十層，才是整個幽冥世界十大殿，與冥幣儲存交易系統相關的業務運營區域，海量的程式設計師鬼差就是在這裡，透過資料系統，對接十殿大區八萬多個空間的全部冥幣業務的運算處理。
“所以說，咱們行的總伺服器，就在上十層，對麼？”王新月問。
舒懷明拿起Pad，指著系統佈局實時監控上紅色的部分，神色晦暗不明：“是，但也不全是。”
升降梯懸空停止，舒懷明指著上十層辦公室裡林林總總的大型伺服器，說：“王行您看，我們幽冥世界的伺服器，就在這十層，但是，光靠這樣，並不能完成與陽間資料的實時傳輸。”
他的指尖向上滑動，一幅世界地圖出現在螢幕上，若干區域正閃爍著紅點，“其實，咱們的主要伺服器，架設在人間各處。”
王新月的腦幹出現了片刻的空白，一句“為什麼”脫口而出。
舒懷明還沒回答，一旁的葉馳雲便開口解釋：“原因有二，其一，始發資料來自陽間，僅在幽冥世界設伺服器，訊號接收並不穩定，資料時有缺失，必須設定雙向伺服器，才能保障資料傳輸的通暢。至於其二，你若留心辨看即知，幽冥世界所有的電腦，都是紙糊的，不耐用。”
王新月腦門上滑下三條黑線，她仔細看向各種大中型計算機，果然材質都是硬紙板，她呵呵乾笑兩聲，暗歎阿飄界確實會玩。
“那我們這個系統，遇到功能升級，還有人間伺服器的日常維護怎麼處理？”王新月丟擲這個關鍵性的疑問。
“好問題。”舒懷明拍了個職業性的馬屁，隨即詳細向王新月講述了天地銀行資料系統的歷史起源和運作機制。
從人類誕生計算機的第一天起，冥王大帝與傀殤便開始秘密佈局幽冥世界的網際網路系統，而天地銀行的這一套資料管理體系，則是其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它由橫跨陰陽兩界的資料工程師共同搭建。
在陽間，需要尋找合適的開發團隊，把部分功能透過外包的形式進行委託研發，在幽冥世界，則由一些死去的工程師，共同開發其他重要的系統組成，最後，陽間會通靈的和尚道士作為走無常，與幽冥世界的冥神和鬼術師一起，在系統的各個環節加上覆雜的咒印和演算法，由此保障大量資料在陰陽之間轉換無礙。
就這樣，一個人的生平與死期、過往的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被無處不在的神蹟載錄系統，成為死後裁定功過罪罰的依據、決定靈魂棲息之所與轉世的去處。
至於人間的伺服器，舒懷明瞥了一眼葉馳雲的臉色，才諱莫如深地說，天地銀行專門為此在人間開設了一家皮包公司，由他和葉馳雲直管，那裡有十幾個披著人皮的鬼程式設計師輪值，秘密負責與外包服務公司的業務對接，和伺服器的日常運轉，而這些鬼一旦結束輪值，就會立馬被安排轉世投胎，以免洩露任何機密。
我去……這玩得也太刺激了！死人還能在人間大搖大擺的遊走。
“冥王大帝他老人家知道嗎？”王新月感到十分震驚。
“當然，這是他特批的，畢竟冥幣系統至關重要，不能出一絲一毫的疏漏。”葉馳雲肅然回應。
葉馳雲說得很對，這樣看來，資料研發部確實是整個天地銀行最最核心的部門，它所承載的交易量之大、複雜程度之高，簡直難以想象。
可這麼重要的系統管理金鑰，竟然全系在陰陽兩儀籌這麼個小小的算盤上，也難怪只有能夠操控這個法器的人，可以掌控這家宇宙第一大行。
只是她至今仍一頭霧水，“發財”為什麼會選擇她，而這法器又該怎麼使用。
當舒懷明領著王新月，上上下下參觀過301層辦公室，事無鉅細地將龐大的資料研發管理部的情況全部介紹完畢，已臨近天亮。
快下班了，他把兩位行長送至電梯廳，依依不捨地握著葉馳雲的手，請他務必多來檢查工作，王新月在旁邊瞧著，舒懷明的姿態莫名像極了青樓門前誠邀恩客常來光顧的娼女，正如李仁杰所說，那眼神實在不甚清白，她默默打了個冷顫。
這一幕恰好被坐電梯路過的吃瓜群眾許路看到，他熱情洋溢地招呼二人同乘電梯。
“原來你好這一口？”電梯門剛關， 王新月忍不住吐槽。
許路噗嗤一笑：“你看出來了？我們葉行偏愛這一款。怎麼樣，特別吧？”
葉馳雲垂著眼皮子，雲淡風輕地說：“他生前是醜國頂尖人工智慧演算法研究機構的首席工程師，技術水平全球領先。”
王新月拍拍葉馳雲的肩，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老葉同志，為了行裡業務，你的犧牲可真大！改明兒我安排張丹陽發個嘉獎通報，向全行上下宣揚你的偉大功績！”
“我看行，老葉終於可以官宣了！”許路看熱鬧不嫌事大，笑得更開心了。
葉馳雲掂了掂手裡的傘，一副將傘柄當棒球棍的樣子，閒閒瞥了一眼許路，那意思很明顯，有你小子什麼事。
許路識趣地轉移話題，他兩手一攤：“得，都快天亮了，我特意安排老陳今天給王行準備了豐盛的早餐，我們王行還是個寶寶鬼，得按時吃飯。”
說完，他衝葉馳雲嬉皮笑臉地眨了眼，摁下食堂那一層。
“叮”王新月的手機響了，她低頭看了一眼，張丹陽的資訊準時收達：“速來大堂，出去嗨。”
王新月覺得跟這倆貨在一起，總有種來自工作的壓迫感，她才不要繼續泡在行裡！
在食堂的樓層，她匆匆將兩個妨礙她下班自由的祖宗推出去，只說自已臨時有約，便下樓與張丹陽去匯合。
許路和葉馳雲沉默地望著下沉的電梯。
“你覺不覺得，她身上有點……人味？”
“嗯，今晚剛上班，我就發現了。”
“該不會是……”
“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