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新月回到幽冥世界時,街燈正在逐漸熄滅。

萬年不變的暗灰色天空正在竭盡所能地釋放出令人倍感沉悶的晨光,一襲白衣的李寅枚孤單單立在空蕩蕩的街道盡頭,正不斷頓足眺看。

王新月出現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焦急明顯鬆弛下來,三兩步迎上前說道:“姑奶奶你總算回來了,萬一誤了時辰可就折了。”

王新月扯下身上的香奶奶塞到他手上,又變回一身睡衣,沒精打采地說:“我又不想當作死鬼,快拿去還了吧。”

李寅枚稀奇道:“喲,怎麼怏怏不樂的,心上人這麼快就結新歡了?”

王新月垂著頭,沒搭理他的調侃,轉而問:“這麼貴的衣服,你到底從哪弄來的?”

李寅枚一愣,忽而一拍腦門,“哎呀!險些忘了正事,我要去還衣裳了!王姑娘,在下先行告辭,後會有期啊後會有期。”

說完一溜煙就不見了。

王新月心裡直犯嘀咕,總覺得這斷頭鬼哪裡不對勁,可這時,一陣濃重的睏意襲來。

她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原來鬼也是需要睡覺的,而她已經連續遊蕩了7天,更要命的是,她根本沒有睡覺的地方。

王新月在街上逛了一會,卻連個鬼影都沒見著,這大白天的,困得她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昏昏欲睡間她忽然福至心靈,想起曹老太太說可以在自已的墳裡頭睡覺,於是她迫不及待便瞬移到自已墳前往裡一鑽,倒頭便睡著了。

這年頭公墓寸土寸金比商品房還貴,她的墓地又冷又硬還很狹窄,她連腿都伸不直,睡得也不太安穩。翻來覆去躺了幾個鐘頭,外頭隱約傳來說話聲。

“發財!”

“碰!”

“老韓你這怎麼打的,他擺明在做十三么你看不出來嗎?”

“那我不打風打什麼,難不成憋死自已啊!”

“廢話麼不是,憋死也得捂住啊!十三么多少冥幣一把知道嗎,你輸得起我可輸不起!”

老韓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沒有再接話。

“嘿嘿,胡了!”牌行了兩圈,曹老太太興奮的聲音響起,“來來來,快給錢快給錢!”

其餘三隻鬼罵罵咧咧地付了冥幣給曹老太太,老韓還落了不少埋怨,嘩啦啦的麻將聲再一次響起。

四個賭鬼在墳頭玩得興起,各種大小胡挨個來了一圈,輾轉反側的王新月終於憋不住了。

“我說,你們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王新月騰地從墳頭坐起來,披頭散髮道。

曹老太太一見是她,一邊摸子兒一邊高興地打招呼:“哎喲喂,小王來啦,快過來看奶奶打麻將。”

王新月無語地扶住半邊臉,沉痛地道:“曹奶奶,我都7天沒睡覺了,精神快要崩潰了。”

曹老太太還沒答話,一旁的中年男人搭腔道:“睡什麼睡,起來嗨啊!”

他看起來大概五十出頭,穿了一件破舊的深棕色T恤和一條墨綠工裝短褲,腳踩一雙人字拖,戴著副沒有鏡片的黑色眼鏡框,略顯潦草的絡腮鬍讓他看起來很是不修邊幅。

聽聲音,他就是老韓。

“就是咯,靚妹,做鬼的睡不睡有什麼所謂咯。你看這夜黑風高的,不玩幹嘛咯。”

還沒等王新月說話,一旁的中年女人打出一張子接著道。

她身穿一條鵝黃的修身碎花連衣裙,一頭大波浪如瀑散開,妝容濃淡適宜,舉手投足風情款款。

“沒錯的小姑娘,對阿拉來港,打麻將才是要緊事好伐啦。”

坐在曹老太太對面的瘦老頭贊同地道。他一頭銀髮梳得整齊,穿了身精緻的暗藍格紋西裝,胸前口袋裡還揣了一塊金色的懷錶,一聽口音就知是上海人。

得,王新月面對四名賭鬼,全然沒有反駁的餘地。

無奈間她掙扎著從墳頭爬出來,走到麻將桌前,頂著碩大的黑眼圈說。

“我本來就是熬夜工作猝死的,死了你們還不讓我睡飽覺,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呵,難怪,那你倒是會比我們缺覺。”老韓邊說邊打了張三條出去。

“小王啊,我看那天你家人來,不是給你燒了錢嗎,你怎麼跑這兒來睡覺了?”曹老太太納悶地問。

王新月於是把蘇行知給她燒了一大堆假幣,還有她現下的處境交了個底。

面前的四隻鬼唏噓了一陣,又痛罵了一頓人間的無良商家,繼續開始打麻將。

王新月一看,橫豎睡不成覺了,索性在曹奶奶身邊的麻石墩子上坐下,一邊旁觀一邊與他們擺龍門陣。

畢竟,王新月也很好奇,為什麼這四個賭鬼日子過得這麼清閒,還有錢打麻將。

七嘴八舌聊下來,王新月基本掌握了面前四隻鬼的情況。

先說曹奶奶。

她雖然已經死了30年,但她在生時家風極好,兒孫孝順,因此每逢清明、春節、她的冥誕或忌日,晚輩們都會到她墳前祭拜。

為她燒的紙錢每回都多到數不過來,還專揀貴的質量好的買,所以她可以說是富得流油生活不愁。

如今她最愛的大兒子已經年邁,可能不久後就會壽終正寢。

曹老太太想著,要等她大兒子來了,她把自已的存款都交給他,才能安心地轉生。

至於老韓,他有副熱心腸,為人仗義,生前人緣頗佳朋友眾多。

他死後大家都很懷念和感恩他,因此他的墳前常年車水馬龍似的沒斷過人,他現在是吃穿不愁。

只不過他一向並不在乎這些物質,要不是為了給其他三人湊牌搭子,以他生前積的功德,早就可以離開幽冥世界了。

那上海的老頭就奇葩了。

他留過洋,是個精緻的利已主義者,一輩子沒結婚也沒兒女,獨自生活在一棟寬敞的老洋樓裡。

他生前雖然瀟灑慣了,卻也擔心死後無依。

出於老一輩迷信的本能,他籌無遺策,在臨終時,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無微不至照顧了他二十多年的保姆,並叮囑她一定要逢年過節給他燒紙錢,直到他可以投胎了,就會託夢告知她。

為了保險起見,這個精明透頂的老爺子還專門考察了一番,選了一家品質良心的殯葬用品店,給老闆付了一大筆預付款,讓他監督保姆定期來採買祭拜。

幸虧這個保姆和殯葬店老闆一直信守承諾,老爺子這才過得富足安定。

據說,他也已經快排到投胎號,用攢下的錢再去送點禮,就能走了。

至於那個漂亮的中年女人,人稱芸姐,她生前是幹美業的,業務能力一流,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她死於一場意外,憑藉優秀的生意頭腦和交際能力,她在幽冥世界開了一家小有名氣的夜總會。

抓住了鬼眾缺乏刺激的心態,每天客流量爆棚,據說她已經是幽冥世界紅燈區小網紅,在那一片挺有影響力。

這四個牌搭子已經在這裡搓了七年麻將,誰也沒提過散水這一茬,想來心中自有默契,待曹老太太的兒子死後,他們的牌局也該撤了。

王新月聽了他們的經歷,不由心中鬱郁懷疑鬼生,像她這樣一無所長又身無分文的窮鬼,莫非就要苦哈哈地乾等一十八年後再做好漢一條?

“那倒不至於,靚妹啊,不如到我那裡打工賺錢咯。”

芸姐衝王新月媚笑道,“我看你這姿色,至少也能月入萬兒八千冥幣的,沒準還能提前去搖個號投胎呢。”

“阿芸你瞎說什麼,不要帶壞人小姑娘。”

老韓沉聲道:“芸姐跟你開玩笑的,別介意。”

王新月倒沒覺得芸姐的調笑有多大惡意,轉頭問瘦老。

“老先生,我是不是可以託個夢,告訴家裡人多給我燒些紙錢,夢裡給他們指明去哪裡買什麼樣的冥幣呢?”

老爺子滬腔滬調,一本正經地回答她:“哎喲,哪能挨恁(那麼)容易的哇,託夢那是必須要去託夢管理局登記的好伐,以載(現在)登記費老貴嘍,冥幣有假鈔這個事情是絕對勿來賽(不可以)提的,講出來會被抓到閻王司行政拘留的儂曉得伐?千萬不興亂來的哦。”

“小王,你生前是做什麼的?如果可以找份合適的工作,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曹老太太給她出主意。

王新月於是告訴曹老太太,她生前只是一名很普通的銀行職員,就因為熬夜加班才猝死的。

“咦?我昨天才聽一哥們說,最近天地銀行在擴招,招的還就是客戶經理,說是最好要有現代銀行的工作經驗,要不,我介紹你去試試?”

熱心鬼民老韓踴躍出謀獻策。

“我看行。小姑娘,天地銀行工作人員屬於官方編制,那是老結棍(厲害)的鐵飯碗了,待遇好得一塌糊塗,你去試一試伐吃虧的。”

上海老爺子立馬接話。

曹老太太和芸姐連聲附和。

王新月聽了,心中一動,這活她熟啊!沒想到她在銀行的基層工作經驗還能在幽冥世界得到用武之地。

說幹就幹,她雙手合十,拜託老韓道:“韓大哥,既然都是鄰居,我也不跟您客氣了,那就勞煩您找您朋友問問唄!事成了我請大家吃飯!”

老韓一口答應,說趁著人間還沒天亮,再打一圈就去打探情況。

王新月大事落聽,想起李寅枚先前替她借衣服的蹊蹺行徑,便向四位前輩打探,她認識一個長相斯文身無半毫子兒的宋代斷頭鬼,怎麼能夠借到那麼貴的高定款裙子。

“你說的這個斷頭鬼,是不是叫李寅枚?”芸姐問。

王新月一臉驚詫:“你怎麼知道?”

“這鬼我認識啊!”芸姐呵呵一笑,“長得高高瘦瘦挺清秀的,是個書袋子。我看他過得窮困潦倒,喊他來我夜總會上班不是一天兩天了。”

王新月黑線:“那芸姐你說,他那麼窮,誰會平白無故借給他高奢。”

她一拍大腿,驚呼道,“壞了,他不會是偷的吧!”

芸姐搖搖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滿不在意地笑笑。

“偷?那可行不通,咱們幽冥世界的商鋪監控可不是鬧著玩的,但凡盜個一針一線的,下一秒就被閻王司打入地獄,你根本見不著他。至於他,還能怎麼借,肯定是靠刷他那張有點姿色的臉唄!”

“刷……臉,是怎麼個刷法?刷完,要還嗎?”王新月小心翼翼地問。

“怎麼,心疼了?”

芸姐一臉八卦地睨她一眼,“嘖嘖……想不到那斯斯文文的斷頭小奶狗,為給你弄條漂亮裙子,連守了一千年的貞操都不要了,你倆還真是愛得轟轟烈烈啊~”

王新月忙否認三連:“不是,沒有,芸姐你別瞎說,就告訴我他是怎麼做的吧。”

芸姐慵懶地斜託著腮,水盈盈的眼波里流露出洞悉世情的通透:“話都講得這樣明白了,你是真聽不懂還是裝糊塗呢?”

王新月聞言,心裡一梗,又不可置信地追問芸姐李寅枚到底會怎麼樣。

“怎樣?這話不多餘問麼,自然是肉償啊!”

王新月啞然,立馬腦補出李寅枚被被各種富婆女鬼圍繞著剝下囚服,少兒不宜的畫面,打了個哆嗦。

這李寅枚果真是個無腦的傻子,不就一件誰人都看不見的衣裳,也值得他這樣大費周章。

這時,清晨的初陽將天邊映出一絲魚肚白,四隻賭鬼乾脆利落地將牌桌一收,與王新月說了再見。

悄沒聲息地瞬間消失在了公墓裡,仿若方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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