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哼哼哼哼……
:被人捉弄的滋味不好受吧?再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被他們活活折磨致死。
:交給我,讓我來對付他們。
方生猛然一驚,慌忙看向右邊。
那三個師兄正並排盤坐在蒲團上,專注地聽著面前的師父覺道講經。
似乎是害怕心中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被他們聽到。
眼見無人留意自已,他才鬆了一口氣。
接著緊閉雙眼,默唸還不怎麼熟悉的心經,想以此驅散腦中的那道聲音。
“一心。”
聽到自已的僧名,方生驟然睜開眼來。
一轉眼,三個師兄正齊刷刷地看著自已。
從他們的眼中,方生看到了輕蔑、玩弄以及……
惡毒。
“剛才為師說到哪裡了?”
方生不安地從蒲團上站了起來,面對師父覺道的發問,他張著口欲言又止,然後默然地低下了頭。
老和尚已是風蝕殘年,鬆弛的眼皮時刻耷拉著,看起來總像是眯著眼在假寐,與剛過十八歲的方生形成鮮明對比。
枯槁般的手臂慢慢抬起,往下壓了壓。
方生便又猶猶豫豫地坐下。
“為師剛才講到佛祖講經卻隻字不談,只是拈花一笑,座下眾衲子皆不明白,唯有迦葉尊者微笑以對。”
“弟子記住了。”方生道。
“你心不靜,回去後抄寫心經千遍,下次經課交來為師檢閱。”
“是。”
覺道繼續講經,“佛祖因說:得吾道者唯迦葉。”
“你們可知為何?”
這一問,包括方生在內的弟子都是一臉迷茫。
但見覺道轉向方生,從一堆褶皺中硬生生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其他三人身體同時一震,竟似乎一同頓悟了一樣。
然後一起轉過頭來看向方生,緩緩咧開嘴角。
看著他們整齊劃一的動作和僵硬的笑臉,方生頓時頭皮發麻,腦中一片空白。
三個師兄齊聲念道:“身外求身,夢中索夢!”
“不是骷髏,卻是惡種!”
“萬里神歸,一點萌動!”
“依舊活來,拽開面孔!”
聲音戛然而止,眼見他們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只盯著自已,方生大氣也不敢出,生怕驚擾了什麼。
殿內陷入死寂。
砰——
一聲脆響傳來,像是瓦塊掉落在了地上。
方生一抬頭,正見供臺上那尊佛祖像上的鍍金龜裂開來,一塊一塊往下剝落。
伴隨著一聲聲蒼老粗礪的叫聲響起,寂靜相破碎開來,無數只烏鴉一湧而出,飛到天頂盤旋,如黑雲籠罩,壓抑得人透不過氣來。
“拽開面孔!”
方生反應稍慢,就見三個師兄面露猙獰,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
一個個五指箕張,扣住他的眼眶嘴角,將指甲一點一點戳進皮肉裡面。
“啊——”
一聲慘叫過後,方生感覺自已要死了,可疼痛與黑暗卻遲遲沒有到來。
相反,他的意識與視線變得更為清晰了。
眼前仍是那幾個人,但是看上去鮮活生動了許多,正注視著方生。
雖然這些目光一如既往的讓人不舒服,卻讓方生覺得遠遠好過之前的種種詭異,劇烈跳動的心臟便因此安定了不少。
而那尊佛像則完好如初,無喜無怒,寂靜莊嚴。
驀地一隻手襲來,按在方生肩頭。
他渾身一激靈,扭頭看著一臉淡漠的覺道。
“師父……”
“看見了什麼?”
“我……”
方生氣喘吁吁,滿頭密汗,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那些詭異的場景。
“弟子說不上來。”
“夢魘往往透露著一個人的心魔,不妨試著說出來,為師或許能為你解惑一二。”
“黑老鴉……很多很多……”
方生說著不禁看了三個師兄一眼,突然指著他們中的兩個,吼道:“師父,嗔空貪空痴空欺我!”
那三人頓時一愣。
覺道因問:“嗔空貪空痴空,可有此事?”
其中嗔空年紀已近中年,一臉絡腮鬍,兇相畢露,起身朝方生吼道:“你胡說什麼!”
另外兩個也站了起來,一個瘦高,一個矮小。
瘦高個是貪空,三十歲左右,神色頗為鎮定。
他笑道:“小師弟,你莫不是發夢發昏了頭,我們三個好端端坐在這裡聽師父講經,何曾挨著你一下?”
“還是說,你指的是在夢裡?”
說完瞥向矮個子痴空,眼中難以察覺地閃過一絲陰狠。
痴空與方生年紀相仿,因為個子矮小,看起來像個小孩,他緊跟著小聲說道:“一心師弟,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
方生暗中捏緊拳頭,似乎已經豁出去了。
咬牙說道:“佛祖在上,一心不敢打誑語,弟子指的就是現實!”
“自我入寺起這半年來,他們常使促狹,捉弄於我!”
“導致我經常晝無精神,夜不能寐,這才在師父講經時發夢。”
“今日說出來師父若是不管,弟子立刻收拾包袱下山,免得以後遭人報復!”
語氣激動,看得出積怨已久。
三人沒想到方生會突然發難,態度還如此強硬,這時都顯得有些被動。
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沉寂了一會,覺道忽然開口,喉嚨裡發出一聲古怪的吐氣聲,就像腐朽的門軸轉動間發出的摩擦聲,聽來讓人有些不適。
“知道了,你先搬到別院去修養一陣,為師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了。”
方生遲疑了一下,點頭應了。
臨走前,貪空意味深長地笑道:“那裡可是好地方,一個人住應該不會害怕吧?”
“與死人為伴,也總好過受你們捉弄!”
話說出口方生才覺得很不妥,正想重新措辭,卻見覺道不以為意,只是平靜地囑咐道:“記得望日來上經課。”
每月的朔望日是覺道給眾弟子講經論道鞏固佛法的時間,方生早已習以為常。
點頭應下,飛快離開了。
回到僧寮收拾好包袱,再到灶房找了些麵餅乾糧後便徑直往後山而去。
約莫兩袋煙的功夫,方生站到了緣覺寺別院的大門前。
那裡雜草叢生,氣氛陰鬱。
風吹草動間似乎潛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險惡。
所謂別院,其實就是緣覺寺的往生所。
根據方生的瞭解,緣覺寺雖然只是座子孫廟,不大也不出名,但其歷史悠久,已有千年以上。
是名副其實的千年古剎,先後經歷一百多位禪師,他們皆在這別院圓寂,屍骨連同衣缽全都埋葬在院子後面的塔林中。
方生入寺半年,總共來過兩次。
第一次是剛入寺時被覺道領來掃灑祭拜,期間就再也沒來過。
半月一晃而過,院子好像變得比以前更荒蕪了。
埋葬死人的地方,往往植被都比較茂盛。
想到這裡,他突然感到渾身上下都是螞蟻,不由得抖了抖。
“自已嚇自已!”
念及穿越者的身份,方生自嘲地笑了笑,強行按住蔓延的恐慌,奮起精神推開了那扇黑漆斑駁的大門。
咯吱一聲,彷彿開啟了另外一個世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