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確定,我愛他
顧時青對這套公寓沒什麼好奇心。
他轉了一圈,最後得出來一個結論。
“好簡樸的房子。”
許凌垂下眼。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住過這麼小、這麼簡單的地方。”
他不知何時來到了許凌面前,微微向前傾身,鼻尖距離許凌的鼻尖不足十公分。
呼吸幾乎打在了許凌的臉上。
他愕然抬眸。
“你……”
“你是冒牌男朋友吧?”
許凌的表情僵住。
他的唇瓣顫了顫,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已的聲音。
“……冒牌男朋友?”
“對啊。”顧時青點點頭。
“方延庭沒這興趣,但以霍雲南的性格,找一個演員來扮演我的男朋友,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且,”
顧時青直起身,挑起一邊眉梢,左臂抬起,食指中指併攏,點了一下自已的太陽穴。
“我還撞到了腦袋。”
“霍雲南這個幼稚鬼,搞出你這麼個人,想借機看看我的笑話,也說的通。”
屋子裡漸漸回暖了,可許凌卻覺得他的指尖冷得徹骨。
顧時青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每說出一句話,就將許凌推的遠了一些。
不僅否認了他們相愛的兩年時光,也否認了許凌珍之重之的感情。
他愣愣的看著顧時青。
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不幹這麼沒道德的事。”
對此,顧時青只是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誰知道呢。”
許凌覺得他好像被顧時青這句話刺到了,眼前有些模糊。
不是想哭,是有些懵懵的。
也許是他太安靜,也許是顧時青終於意識到自已剛才說的話有多麼不走心。
幾秒鐘後,他又笑了一下。
那雙桃花眼笑的眯起,唇角彎彎,看起來俊美而勾人。
就連語氣都是溫柔的。
可說的每一個字,卻都猶如這寒冬臘月的風雪。
“也許你確實是我男朋友,我們也確實相愛了兩年。”
“這套公寓我能看出來我生活的痕跡。而且你看上去確實很傷心。”
他頓了一下,貨真價實的疑惑。
“但是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我會把一個愛了兩年的男朋友忘的乾乾淨淨?”
顧時青偏頭,幾厘米的身高差讓他能夠輕而易舉的用居高者的姿態俯視著許凌。
“你確定,沒失憶的我,真的愛你嗎?”
許凌感覺自已更冷了。
他掐著自已的手心,忍不住晃了一下。
堅定而緩慢的說:“我確定,他愛我。”
他愛我。
顧時青愛許凌。
這個答案,是顧時青一遍又一遍告訴許凌的。
所以許凌堅信這一點。
他有感覺,能感受到被愛。
許凌覺得自已的腦袋好像有點沉,視線裡都是花的。
顧時青沉默兩秒,忽然嗤笑一聲,轉身坐在了沙發上。
“你說是就是吧。”
語氣不耐,好像剛才和許凌對話都是在浪費他的時間。
等他回過神來,就覺得許凌是個時光偷竊者,煩不勝煩。
他靠著沙發背,姿態閒適,雙腿優雅的交疊,闔上眼不知在想什麼。
而許凌仍舊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靠在牆上。
外面的天色似乎有些亮了。
不再是灰濛濛的,多了一點神秘的深藍。
很好看。
許凌盯著盯著,只覺得眼睛越來越幹,頭越來越沉。
而思緒,也彷彿有了自已的想法。
脫離軀殼,穿過透明的玻璃窗和叫人無法察覺的時光沙漏,落在了兩年前的許凌身上。
那個落魄,狼狽,一無所有的許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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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時被這忽如其來的記憶捲了進去,成為一個冷眼旁觀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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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考錯過了。
許凌身上的傷很多,最嚴重的是骨折的左腿和右手。
他低頭,視線裡都是石膏刺眼的白。
這些人不是第一次堵他。
可這是最近這三個月以來,下手最狠的一次。
因為許懷仁死了。
是那些放高利貸的人逼死了許懷仁。
許懷仁沒有吞安眠藥,也沒有選擇從高樓一躍而下,更沒有割腕或者溺死在浴缸裡。
他選擇了最痛苦的方式。
當著許凌的面,一邊哭喊著“許凌!對不起,爸對不起你!!”。
一邊拿著水果刀狠狠的往自已的腹部扎。
一下又一下。
血染紅了他的手和衣服,以及他腳下的一片地。
許凌嚇懵了。
他第一時間撲上去奪開刀,卻在靠近時被許懷人一拳砸到了頭。
耳朵裡傳來尖銳的長鳴,許凌倒在地上,頭沉的爬不起來。
他像一條脫離水面瀕死仍舊掙扎的魚,不住的喊著“爸”。
魚躍不起來。
他也只能感受著越來越遙遠的意識,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能力。
最後,他聽見許懷仁歇斯底里的吼聲:
“連你也要跟我作對了是不是?
許凌!我是你爸啊!你爸活不下去了啊!”
等到許凌醒來,許懷仁已經被移到停屍間了。
而他,在醫院的病房裡。
護士進來看見他發愣,說,“你醒了?”
許凌沒反應。
他像是一臺生鏽破碎的機器,就連呼吸都能聽見內部零件運轉的滯澀聲。
“我爸呢?”
“你爸?許懷仁嗎?”
小護士觀察了一下許凌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說,“他捅了自已十七刀,失血過多,我們沒有搶救過來。”
十七刀。
許凌慢慢的闔上眼。
他今年十七歲。
許凌不知道這個“十七”到底有沒有意義。
是許懷仁數著……捅的,還是恰巧。
但是許凌知道,他的十七歲,已經灰暗了。
許凌的臉色蒼白的像紙,在護士準備離開時,又抖著聲音問,“他……有說什麼嗎?”
“有的有的。”
護士連連點頭,想了想道:“我聽見他說‘兒子,好好活著’。”
兒子,好好活著。
許凌在停屍間再一次看見了許懷仁。
這個男人身體其實一直都不錯,健壯,能幹。
但是母親生病後,許懷仁借了高利貸。
他借了一百萬。
可是母親沒救活,高利貸利滾利,也逼死了他。
催債的人隔三差五的就會踹開他們家的門進去亂砸一通,許懷仁也時常被打的鼻青臉腫。
他的腰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折彎了,健壯的身體也在一日日的恐慌中被消耗掉了養料。
短短三個月,他就變得乾瘦,畏縮,逢人就鞠躬低頭。
現在,他拿著刀,與世界劃清了干係。
然後,告訴許凌——
你要理解我,你要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