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衿遙高二那年，大概是她這一生中最灰暗的時刻。
成績開始控制不住的下降，老師提醒引起重視。
季衿遙何嘗不知，可是她耳邊每一天都是季曾的責備，來自家庭的壓力不斷壓迫著她。
“學這麼久有什麼用，到了這時候還不提起一百個精神，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在她身上花了這麼多心思，這麼多錢，她就現在這個成績？”
“別人越學成績越高，她倒好，越學越差，我供她讀書這麼久有什麼用？！”
“你有完沒完？一天到晚喊什麼喊。”
……
爭執聲不斷的從客廳傳來。
那些話不停地湧進季衿遙腦中，她在桌前痛苦得要崩潰，拼命握著手中的筆，想要將壓力引匯出去。
靜不下來，完全靜不下來。
即使家裡只剩下季衿遙一個人了，她的耳邊還是會不停地迴響著，那些貶低她這十多年努力的話語，讓她絕望。
她想不明白，這樣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她感受不到一絲快樂。
無論在哪裡，只有無盡的壓力源源不斷地湧來，哪怕是朋友的關心。
齊葉每次關心季衿遙的狀況，季衿遙只能感受到壓力和自責，或許她只是一個拖油瓶。
得不到家人的認可，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而自已的生活又是這樣的痛苦……
她記不清是從哪一天開始崩潰的了。
或許是身體因為生理極度不舒服的那天，被季曾拖到屋外狠狠奚落的那天，面對季曾的疾言厲色，季衿遙一言不發，季曾愈發憤怒。
手緊緊掐著季衿遙的脖頸，一個個字從後槽牙擠出：“你是不是想死。”
窒息感上湧的同時，她感到慶幸，她的心裡在大肆歡笑：是，你最好讓我死。
大概是這樣的目光也刺著季曾，季曾的動作只持續了半分鐘，她沒能就此解脫。
齊葉不忍直視季衿遙脖子上的淤青，可是她只是輕輕淡淡地說沒關係。
季衿遙每天的悲觀與鬱鬱寡歡，齊葉都看在眼裡，她哽咽著問：“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去看心理醫生。”
季衿遙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自身的狀況，她也知道，如果走進了醫院，她會得到怎樣的診斷結果。
抑鬱症，重度。
季衿遙捏著診斷書，靠在醫院冰冷的牆面上，一點點無力跌落在地，目光空洞，淚水卻止不住的掉落。
齊葉看得揪心，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可是她連季衿遙的手都暖不了，更別提她悲慟絕望的心。
那個假期裡，對於季衿遙來說，每一天都是煎熬。
手止不住地抖，腦子裡無時無刻是悲觀的想法，她就這樣受著折磨，一邊又折磨著自已。
季曾對她的病症全然不知。
醫生說要遠離壓力源，放鬆心情，可是她該怎麼做？
她數不清這樣崩潰了多少次。
無數個失眠輾轉的夜晚裡，她多次看到夜幕緩緩散去，破曉的一線黎明，從地平線透出。
地平線成為黎明線的那一刻，她只覺得——好冷，黎明到來前是這樣的冷。
她迷茫地走在海邊，一次次壓下極端的想法。
為什麼她的生命是這樣的？為什麼這些痛苦不肯放過她？為什麼她要活著？
她什麼也想不通。
可這時候，她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身影，一個本該模糊的身影。
在她過去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不清的時候，那段時光卻猶如刀刻斧鑿一般。
過去中歡笑最多的，一定在三人同行的時間裡。
她還沒有忘記，他們曾經有過約定，那場雪。
她還沒有再見到江舟塵，也沒有看過那場雪，更是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那份情感，她不能就這樣放棄……
這樣的心理，終於能讓她見到在厚厚泥濘中一片新芽，層層暗柳後的明花，烏雲後的星辰……
有了希望後，彷彿一切都在向好的一面發展。
積極配合治療的季衿遙明顯好轉了，那一份情感也在這樣的情況下鐫刻在了心底深處。
情況雖好轉了，但季衿遙原本就不善交際，經歷這些後，她的身邊也總若有似無的有一股低落的懨感。
她的朋友不多，可是齊葉一直陪著她。
季衿遙也在一直嘗試改變這樣的生活，她也以為會慢慢變好。
可是高考前夕，季曾的一番言語，輕而易舉擊潰了她的辛苦已久，堆積起來的防線和堤壩，她再次來到絕望崩潰的臨界線。
高考時，難抑的情緒翻湧不定，秒針前進的每一刻，季衿遙都要一邊對抗著情緒，一邊分出心神解題。
直到最後一科時，她放下了筆，“有什麼意義呢？”
她所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了自已的生命，還是為了別人。
她再一次進入到了死衚衕裡，差點錯失今後的生活。
可是，江舟塵又出現了，沒有一點兒預告，就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季衿遙的視線裡。
他簡單的幾句話，竟重將潰堤修補，他簡單的熱愛，透過照片，再一次影響了季衿遙的人生。
所以，她為了雪，為了江舟塵來到冬城。
踩到冬城地面的那一刻，她只感受到——解脫。
在冬城的一年多，季衿遙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自由，甚至再一次遇見了江舟塵。
雖然齊葉也遠在另一個城市，但她忽然覺得，從前的三人，現在都走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
再一次感受到一切都在好轉的時候，季曾變了。
他不再聲色俱厲，甚至在言語上認可了季衿遙的成績和努力。
季衿遙又陷入了茫然，那她曾經受到的那些痛苦折磨呢？這麼簡單就能抵消掉嗎？
難道之前在她身上的那些彷彿成了一個玩笑。
所以，無論因為什麼，都不重要了。
不是季曾出於怎樣的原因說了這句話不重要，而是這句話對季衿遙已經不重要了。
痛苦的經歷早已死死刻在腦海，即便他們友好地坐在一起，也無法忘卻過去的那些。
季衿遙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將這段記憶藏在過去，從不提起，更不願提及。
可是，江舟塵問她，為什麼都不告訴他？
她被緊緊抱住，靠在炙熱的胸膛，聽著誠摯的心跳聲，“砰砰、砰砰…”
穿過肉體傳出的心聲，卻是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