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身已許國
“替我送送她。”秦驍陽聲音沙啞乾澀，像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
袁義林看著秦驍陽頹然的模樣，有些揪心。
不過幾天，他的臉就消瘦了一圈，眼底全是青黑。
“兄弟，何必呢？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喜歡沈同志的，就留下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西南那邊我去替你頂上。”
秦驍陽挺直的脊樑微弓著，他像是支撐不住，兩隻手放在膝蓋的位置：“沒有比我更好的人選了。”
眼下沒有兩全的辦法，這份沉甸甸的責任，他必須擔起來。
袁義林摟著他的肩膀和他開玩笑：“我不可以去？你別瞧不起人啊，我當初也是西南調回來的。”
“你還沒有孩子，我好歹有個閨女。就是死了，這輩子也算值了。”
那天到軍區開會，就是跟他們談這個事。
滇省那邊有個連長，在羅家村山裡偵查敵情時，無故失蹤。
這空缺暫時沒找到合適的人選頂上，就想在他們倆之間選一個過去帶隊。
秦驍陽起身和袁義林對視：“正是因為這樣你更不能去。”
“我沒有孩子，妻子也要離婚了，家裡還有個弟弟可以替我盡孝，沒什麼負擔。”
“你呢？你要是在戰場上出了事情，孟麗怎麼辦？她要一個人拉扯大孩子，還得照顧你媽。你要是死在戰場上，那點撫卹金夠她過完下半輩子嗎？”
袁義林沉默了。
秦驍陽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走以後，替我照顧好她。”
袁義林長嘆了口氣：“這仗總有打完的時候，叫她等你回來不好嗎？”
他留在這裡照顧自已的家庭，讓秦驍陽到前線面對槍林彈雨，連心上人都得撇開，他良心難安。
秦驍陽自嘲的一笑：“老袁，你知道她今年才幾歲嗎？”
“她才十九歲啊。花一樣的年紀，她有大把的機會可以去選擇比我更好的人。”
“叫她等我，要是我平安回來也就罷了。要是我死了殘了呢？我不想成為她下半輩子的負擔。”
“此身已許國，再難許卿。我連個承諾都給不起，怎麼能讓她等我呢？”
袁義林沒再攔著他，跟著他們這些當兵的確實苦。
他上戰場那年，孟麗剛懷上孩子，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生的那天都是她孃家人過去照顧的。
這種苦不是誰都受得了的。
秦驍陽捨不得讓沈清月在漫長的等待裡苦苦的熬，他能理解。
……
沈清月看了眼已經住了一個多月的屋子，眼底浮起水光。
離婚是一開始她求之不得的事，而如今真的能離了，她卻捨不得了。
可捨不得又能怎麼樣？愛沒有用，相愛才有用。
勉強過下去並不會不會幸福，這點她很清楚。
她沒帶走多少東西，只收拾了自已的衣服、縫紉機和工具。
那天秦驍陽給她買的衣服，她一件也沒帶走。
臨出門，她停住了步子，鬼使神差的把那天她穿過的白襯衫也帶上了，塞到所有衣服的底下。
她不想承認，真到要走的時候，自已竟然滿心都是捨不得。
沈清月低頭看著木箱子出神，連袁義林走到面前都沒察覺。
袁義林連著喊了好幾聲，沈清月才回過神：“袁副連長，怎麼了？”
袁義林已經把地上的東西搬起來了：“你要把東西搬去哪兒，我來幫你。”
沈清月眼中又有了一絲光亮：“袁副連長，你怎麼知道要我搬走？”
腦海裡他的名字呼之欲出，就只有他知道她要走，一定是他吧？
袁義林深吸了口氣，保持語氣平緩：“我媳婦早上路過聽到你說要走，特地找我來幫幫你。”
沈清月眼裡的光逐漸暗淡，她木木的點點頭：“替我謝謝孟麗姐。”
這世上真的有人能說不愛就不愛嗎？還是說原來的喜歡和愛都是裝出來的？
眼睜睜看著沈清月眼裡升起的期待慢慢褪盡，最後又恢復到平靜的模樣，袁義林那句是“秦連長叫我來”的險些要說出口。
袁義林嘆了口氣，沈同志看起來不像不喜歡連長，那就不能說了。
連長馬上要去前線，都不知道幾時能回來，說了不是讓人更難受嗎？
袁義林幫著沈清月把東西運上了公交車，看她一個人落寞的坐在座位上，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沈同志，你有住的地方嗎？”
沈清月垂著眼眸搖頭：“我可以住招待所，沒事。”
秦驍陽毫無徵兆的要離婚，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如果他早一點表現出來不像一起過了，她一定會提前找好房子搬出去。
袁義林聽完心裡更不安了：“沈同志，你要不在我家住一陣？你一個小姑娘，大晚上自已住招待所也不安全啊。”
沈清月堅定的搖頭，留在那裡再看著他被其他女人叫走，不就是在自我折磨？
“袁副連長，你回吧。我不是小孩子，我自已有分寸。”
她的眼神平靜的像一潭死水，冷靜又理性，不帶一點感情。
車子要開了，袁義林只得退下去。
看兩個人明明相互有感情，卻都強裝出不愛的樣子，他心裡又酸又澀。
“什麼時候才能沒有戰爭？”
……
車子往前開，離大院越來越遠，離那個人也越來越遠，沈清月頭靠在窗邊發呆。
天氣很好，陽光明媚，藍色的天空沒有一點陰霾。
這麼好的天氣，怎麼會讓人那麼鼻酸呢？
她拿出被她藏在箱子最底下的白襯衫，把頭埋進裡面。
鼻間充斥著他熟悉的氣息，眼眶不自覺的溼潤了。
她想起他脫下外套圍在她腰上的時候，想起他警告對她示好的青年的時候，想起夜夜纏綿悱惻的時候。
那樣熾烈的喜歡怎麼會是假的呢？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下了車她一個人搬下來所有行李，胳膊被車站湧出來的人流撞了一下，她一個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她正準備自已從地上爬起來，就看見了蹲下來扶她的季淑蘭。
“清月，摔傷了嗎？我帶你到醫院去看看？”
季淑蘭老遠就看到沈清月了，正想過來打聲招呼，誰成想看到她被撞倒，趕緊跑著過來扶她。
突然被人關心，所有委屈一股腦湧上心頭，沈清月的眼睛頓時蒙上一層水霧：“季姨，我沒傷著，不用去醫院。”
季淑蘭看見她身邊那麼多東西也被嚇著了，這姑娘是從家裡搬出來了？
“清月，你怎麼帶那麼多行李出來？”
沈清月用最平靜的語氣，揭開了自已心底的疤：“我離婚了。”
季淑蘭驚得合不攏嘴，這姑娘看著也就十八、九歲啊，怎麼就不光結過婚，還離了？
這可是她看好的準兒媳，究竟是誰搶先拱了她的好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