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你
2006年3月6日 星期四 晴
“我是一隻菜鳥,請大家多多指教!”再來個90度的標準鞠躬,對著我這個空降的“菜鳥”，一屋子的叔叔伯伯、阿姨大嬸們一時還不知怎麼反應，倒是自個老爹蓋了我一大火鍋：“笨Y頭，正經點！”我只好暫時閉了嘴。
“這孩子就麻煩你了，要幹什麼的儘管使她去做，不用客氣！”我很幸運，剛好有個比較有關係的老爹，然後毫不費力的幫我找到實習單位，把我扔到護士長那裡“調教調教”，他們如此這般地客氣了一番，老爹回他自已的辦公室，而我就這樣開始了我的實習生涯。
“你先跟我來熟悉一下環境吧。”於是，我就蹦蹦跳跳地跟在姚姐後面領命去。姚姐把我帶在身邊，基本上我是看她操作，不用動手。跟著穿了好幾個病房以後，到了25樓，在一間病房前門口停下，姚姐對我說：“你要仔細看看我對這個病人的護理，從明天開始你來接手。”“好！”
推門進去。一個很陽光的男人半躺在床上。對，沒錯，這個男人的確很陽光，雖然他的面板是蒼白的。好看的眉毛，挺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看上去不是特別好看但是很令人舒服的感覺。
“今天感覺怎麼樣？”姚姐輕鬆的問。
“是姚姐嗎？”他微微向門口的方向側了側頭。我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很陌生的感覺。
“他看不見？”我的嘴巴永遠都比腦袋快，真想縫住它一了百了。“姚姐，帶了個小妹妹來探我啊？”他並沒有介意我的大嘴巴。
“我才不是小妹妹呢！”哎，這累人的嘴巴。
彷彿看見我懊惱的表情，他好脾氣的笑了笑，“沒關係，我喜歡你的直覺。”“呵呵……”
“小何啊，這是彥彥，新來的實習生，從明天開始，由她來照顧你。人家可是小美女噢，你千萬別欺負人家了。”
“啊，小美女啊？可惜我看不見，真沒眼福了。咳……姚姐，不用專門找個人，咳……來照顧我吧？如果你忙的話，不用一天過來這麼多次的，我靜靜的，咳咳……躺著不會出什麼狀況的。咳咳咳……”他上身動了動，像想換個姿勢，但只是晃了晃，力不從心的樣子。
“別，讓我來幫你，慢慢來。彥彥，來幫幫忙。”
“哦。”我這才回過神來。
“咳咳咳……”我跑到床尾把床鋪搖平，他靠著床慢慢平躺了下來，卻愈發咳得犀利。臉上反而出現了紅暈。
“什麼照顧啊，名義上是她照顧你，實際上是叫你幫我照顧她，明白嗎？”
“啊？”這下輪到我不明白了。
“人家是小美女嘛，我哪裡捨得讓她去照顧別人，又苦又累又捱罵啊？當然是‘肥水不流別人田’，你好她好我也好咯。”
“彥彥，看著我，別看著帥哥看懵了。”說話間，姚姐的手也沒停下來。拿著聽診器，左探右探，然後換一瓶針水。
“彥彥，你來這邊。”我乖乖地走到床的另一邊，扶著他的肩背，幫姚姐為他翻身。看著他無力的腳經姚姐的手上搬動，撫平床單上的皺摺，再擺好，身後還有一條透明的管子，我才明白：原來他不止眼睛看不見，還下半身癱瘓！這次我可管住了自已的嘴巴，但卻管不住心潮，難過一下子湧了出來。
“彥彥，他現在有點輕微的墜積性肺炎，每次幫他翻身記得要幫他叩叩背，好讓他把痰咳出來，記住了嗎？”
“哦！知道了。”
“不用不用，我自已能，咳咳咳……翻身的，不用麻，咳咳咳……，煩小美女了。”我看他臉上的可疑紅暈，明白到他是不好意思了。
“姚姐，人家嫌我是實習生呢。”
他愣了一下，“不不不……咳咳咳……只是……咳咳咳……”
“不是就行了，”沒等他說完，我就拍板決定了。“明天開始我來照顧你~哈哈~”
咳了老半天，才把那口痰吐出來，他也只能躺在那喘氣了。
我在床頭扯了張紙，幫他擦擦額頭上的汗，他躲了躲，我還是擦到了，他只好低低地說了聲：“謝謝。”“不客氣！呵呵……”
姚姐幫他換了尿管就走了，說留下我來跟他“培養感情”，我倒！什麼跟什麼啊？我臉皮厚還好說，那傢伙差點腦溢血了。
半小時前還是陌生的兩個人，忽然坐在同一間房，真有點—%￥#￥*……總不能說像相親的那樣問“你幾歲啊”“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吧？可惡的姚姐！
逛完了整個病房，我坐到他身邊。“呃，你需不需要喝口水啊？”那傢伙也是心不在焉，聽我突然出聲，嚇了他一跳：“口水？……”“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的#*#￥……怎麼就只聽到後兩個字？顯然他也發覺聽錯了：“對不起。”“那我糾正，你要喝水嗎？”他猶豫。
在他點頭之前我已經拿著吸管放到他嘴邊了。他的手摸索著放到吸管上，小心翼翼地湊上來喝了一口，便鬆開。我想：嘴唇都幹得快裂了，想必是不願麻煩別人吧。“來，再喝多點。”“不……”趁他說話，我又把吸管塞到他嘴裡。在我軟硬兼施之下，他終於喝掉了一杯水。
想到姚姐交代我要幫他按摩，活動一下四肢，我走到床的另一邊，“你去哪？”盲人的聽力果然很好，“沒呀，幫你活動活動咯！”
“不用了。”
“那我好無聊啊，都沒事可做。”
“你可以溜班出去玩的。”
“去，到時我的實習鑑定不過關怎麼辦？”
“呃……”
我輕輕掀開薄被，一手放在他的肩上，一手放在他腰那裡的疤痕上。
“還疼嗎？”
“哪裡？”
噢！我又忘了，他感覺不到我的手。有點悲哀~見我不出聲，他右手放回背後，摸索著碰到我的手，“哦，這裡啊，沒感覺了，會疼還好呢！”
“我從這裡就沒感覺了。”他的手慢慢地放回胸部，“連帶也影響到手的功能，不過堅持鍛鍊的話，手部力量會恢復多一點，起碼能自理的。”
T4部位？傷得挺重的！難怪會患上墜積性肺炎，這個病不少長期臥床病患者都會中招。我輕輕地按摩著他的背部，不忍再問下去。
“你讀護理的？”
“對呀，不然怎麼會跑來這裡實習呢？”槽了，我又說錯話了。他不語。
“來，我先幫你翻身，再幫你活動一下腿。”剛才姚姐在，兩個人幫他翻倒不是很難，現在我一個人就有點麻煩了，看他站起來起碼有178呢。我先把他的右腿挪過來，託著他的腰部，慢慢扳過他的肩膀。
“慢慢來，彆著急……”
他自已扶著床欄借些力，我兩手要注意平衡。癱瘓患者特別要小心，不正確翻身產生的剪力會引起褥瘡。
“呼……，搞定！”
“我很重吧，麻煩你了。”
“別這樣說，這是我要做的，弄得你不舒服，你才不要見怪呢。”“呵……”我拿被子蓋住他的上半身，坐到床尾想幫他按摩腳，“別……”他急著阻止我，用手撐起來，顫啊顫的，力度不夠又重重地跌回去。
“唔……啊……”他背部受不了撞擊，開始痙攣，連帶著兩條無感覺的腿。我迅速地去到他身邊，稍微托起他，用專業的手法幫他按摩背部，希望能儘快緩解他的痛苦。他仰著頭，反弓著身子，雙手緊緊地抓住床單，痛苦著……
“放鬆，放鬆，別緊張，慢慢放鬆……”我一邊安慰他，一邊按摩著，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歸於平靜。
“嚇著你啦？對不起……”
“沒事，我藝高人膽大！”
“呵呵……你說我是不是死了還好？這樣又盲又癱地躺在這裡，廢人一個！”他激動得想打自已的腿，好在夠不著。
“別這樣好嗎？每個人都有自已的生存價值，你現在只是暫時的情況而已，以後會好起來的。”我一邊幫他擦汗，一邊說。
他說了很多，我在聽在安慰，他漸漸地安靜下來，我知道他只是需要發洩而已。
“吃飯了。”醫院的護工送餐過來。我驚訝，怎麼他家裡沒人送飯？我在一旁打點，他掙扎地想坐起來，我連忙走過去扶住他，“別，等我來，剛剛痙攣過，小心點才好。”可能我靠得太近了，他有點不好意思。
“不用，我自已能，平時都是我自已來的。”我的心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如果平時沒人在，他的腿痙攣了怎麼辦？燙著了又怎麼辦？
“我知道你行，但讓我獻獻殷勤，好讓姚姐寫好點我的實習鑑定，好不好？嘿嘿……”因為他受傷的部位比較高，坐起來難以平衡，且會加重腰椎負擔，我只能把床搖起來一點，好方便我喂他吃飯。
“來，吃點青菜，這是芥菜哦，止咳化痰最好的。”我嘰唧喳喳地說個不停。他乖乖地吃，乖乖地應我。還有一大半飯菜剩下的時候，他就不要了。也罷，少吃多餐對他身體有好處。
我拿水來給他漱漱口，扶正他，再幫他按摩一下腹部，放他躺平，“好好睡個午覺。”大概他也累了，很順從地閉上了眼睛。我拿著餐盒準備扔出去，聽見我往外的腳步聲，他一下又緊張起來，“你要出去嗎？”
“啊，對呀，去吃飯咯。”聽了後半句，他又放鬆下來。
我想了想，又轉身走回去，“睡吧，我陪你。”這下又輪到他拒絕了。“咕……”一陣不怎麼雅觀的聲音響起，連我肚子都抗議了，“那好吧，你先聽聽音樂，我吃完飯就回來。”我把我的手機留了下來，放了MP3，便走了出去。
等我下到餐廳時,可憐的老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真是的，想請我吃飯又不早點預約。
“說起他啊，真是……哎~可惜！出事之前他還是個交警呢，去年他因公受傷入院，傷都好得差不多了，怎麼出院沒多久，腦部淤血壓迫了神經，現在他眼睛一點光感都沒有了，像他這種情況沒人照顧怎麼行呢？他單位說要專門請個人來照顧他的，他死活不願意，說不願像個廢人這樣活下去，那隻好由醫院出面找護士咯。”哼哼……這老爹還說照顧我，這分明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圈子，但我卻沒有絲毫生氣的感覺，只是覺得更加難過了。
半個小時後，我站在病房門口看，他好像已經睡著了，靜靜地孤單地躺在那裡。剛走進去，他的頭微微轉過來，“這麼快吃完飯啦？”“呵呵……警覺性很高啊。”我鬆開他尿管上的夾子，幫他把尿排出來。其實他完全可以拔掉尿管，採取按壓式排尿的。不過現在醫院人手不夠，怕他上下床不方便，才給他裝上尿管。明天我要叫姚姐幫他拔掉才行，反正有我在。聽到一點點水聲，他的臉轟的紅了起來。
“其實，你不……”
“別說廢話！”我一下子打斷他的話，呃，的確是粗暴了點。可能是被嚇著了，他乖乖閉上嘴。
“怎麼還沒睡著？”
“睡不睡都一樣啦，白天和黑夜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區別。”
“可是這樣對你身體不好吖。你現在的身子不比以前，需要足夠的休息時間才能增強抵抗力。不然，難受的還會是你自已。”他點點頭，很受教的樣子。
一會兒，他真的睡著了，很沉很沉，只是呼吸有點急促。我偷偷地觀察著他，五官不是十分出色，但湊起來卻是別有一番風格。剛毅的下巴不知幾天沒颳了，冒出青青的鬍子，可以想象穿起警服的他是多麼的挺拔威嚴。陽光柔柔地隔著窗紗灑進來，照到他的身上。兩條修長的腿，可是他們再也支撐不起主人的上身！
我看了一會電視，溜下樓跟姚姐吹水，以便搜尋更多更詳盡的資料。姚姐趁著午休時間給我講了很多照顧他的注意事項。我知道他一個姿勢躺在那裡很辛苦，要經常幫他翻身；每天都要給他無知覺的下肢按摩；幫助他鍛鍊他的雙手；要每小時給他喝125ML水，不能多不能少；要注意觀察他的臉色，3-4小時幫他排一次尿，因為他自已感覺不到尿意；他自尊心很強，什麼事都想靠自已，不想麻煩別人，所以他會配合治療，但從不會主動告訴你哪裡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