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藍眼睛

蕭茴離開了。

餘舟緊繃的神經終於暫時鬆了下來。

沒想到能在垃圾星發現原始種子，這對於基因汙染問題越來越嚴重的聯邦來說無疑是件好事。無論那顆種子是否在聯邦的已收錄序列中，多一顆就是多一份希望。

可她如今還能信任聯邦嗎？

推開窗，垃圾星特有的腐朽味爭先恐後地鑽入餘舟的鼻腔。

兩百年前的星際大戰留給人類的不只有統一的聯邦，還有許多被放射性武器傷害得滿目瘡痍的星球。

被汙染的土壤，渾濁的水源，變異的植株，居民勉力支撐起的防護罩，這便是被聯邦放棄治理的垃圾星。

餘舟抬手看了看自已蒼白的面板，終於明白為什麼蕭魚要不顧一切地帶著蕭茴去礦石星。

——基因異化。

一種聯邦越來越普遍的基因病，戰爭留給人類最殘酷的遺產。

疼痛、衰敗、失控......異化的方向毫無規律可言。

比知道自已死之將至更可怕的是，你不知道自已將會被怎樣恐怖的死法選中。

達摩克利斯之劍懸於頭頂，而你不能逃。

尤其是生活在垃圾星的人。等到防護罩容納的人數到達極限，法律會依次按年齡將多餘的居民扔出保護區。

蕭魚成年了，她早晚會去面對那片殘酷的曠野。

幸運的是，研究發現，未被輻射汙染、仍保持著原始基因的植株裡能提取一種遏止人類基因異化的源質。

不幸的是，因為倖存樣本種類少、土壤汙染嚴重，聯邦多年來始終未培育出新品種。基因多樣性的銳減導致了原始植株的脆弱，源質的效力正在逐步減弱。

聯邦不得不尋求新的生機。

三十年前，彷彿是神終於垂憐人類，賜下一個機率為億萬分之一的偶然。

新紀元最偉大的科學家F.發明了基因強化劑，化腐朽為神奇，定向改變了輻射對人體基因的影響。

——一個被稱為人類繼古猿進化為現代人類後的第二次進化的偉大發明。

注射強化劑後，輻射不再是催命的惡鬼，而是托起進化之路的翅羽。

人類藉由兩者的力量再度挖掘自身的潛能，將抽象的精神力概念具象化，應運而生的是依靠精神連結驅動的新式機甲。

對於個體來說，那幾乎是一種無解的力量。

餘舟就是依靠她得天獨厚的s級精神力，年僅二十六歲便力壓全軍、橫掃星盜，成為改造派的旗幟性人物，全星際的精神偶像。

如果說F.的強化劑為人類的未來開闢了一個美好的可能性，那餘舟便是為這個可能性一錘定音的人。

可一個無論在軍事意義還是政治意義上都舉足輕重的角色，怎麼會如此輕易地死去？

餘舟回想死前的畫面，除了那道模糊的身影和突然被輕易切斷的精神連結，她怎麼也找不到其他線索。

還有重生的這具身體也充滿謎團。

一是身份資訊裡沒有任何血親，通訊錄上的人也寥寥無幾。除了前兩天送上門來的便宜妹妹，人際關係單薄得如同一個透明人。

二是按光腦記錄看，她昨晚停了半個小時的心跳，在餘舟甦醒前三個小時才慢慢恢復。她幾乎可以推定在那半小時裡，原主已經去世。

這樣的人和自已有什麼聯絡嗎？

還是這僅僅是命運的憐惜，讓她重活一次？

餘舟感覺自已被一個巨大的謎團包裹著。

指尖繞了繞垂在頰邊的髮尾，逐漸箍緊的力道讓她漸漸冷靜下來。

既然餘舟的身份那邊有太多撲朔迷離，那她不妨以蕭魚的身份繼續活下去。

沒了精神力，好在肌肉記憶還在。目前的實力應該夠她在遍地f級的垃圾星上護好蕭茴了。

至於蕭茴是怎麼拿到嚴禁市場流通的種子，她有什麼背景？餘舟不感興趣，她更願意儘快將這人交給研究院。

不過A級星以下不設原始種子研究院，她可不敢隨意上交給垃圾星的勢力。

腦子裡搜尋了一堆和軍部牽扯不大的人，她決定先聯絡她的個人醫生，如今聯邦的首席基因科學家。

撐著窗框，餘舟一躍而下，在蕭茴下樓前便悄聲遠去。

F027星的溫度不高，還未散去的潮溼朝霧冷冷地附在餘舟的面板上，令她微不可察地打了個寒顫。

但即使是在疾跑的狀態，她也遊刃有餘地控制著呼吸，就算有人站在她身邊，也幾乎看不見她口中撥出的熱氣。

這是她慣用的小技巧，心緒不寧的時候，可以執行一些背離本能但又不算複雜的動作，藉此重新建立起自已對身體的掌控。

逐漸掌控身體的暢快感令餘舟不由自主微笑起來，每一個細胞都近乎貪婪地攫取著資訊。靈活的關節、鼓動的心跳、瘦削但有力的肌肉，這是一具無比鮮活的身體。

活著的感覺真好。

不管是高高在上的指揮官，還是垃圾星的小廢物，活著，都一定是最本質的幸福來源。

借力往牆上一蹬，餘舟輕盈地避開監控，翻過資訊中心大門。

垃圾星資訊閉塞，居民只能連本星球的內網。資訊中心是唯一能連線星網的地方，治理者便是從這裡篩選合理的資訊，以新聞的形式釋出給大家。

所以這也是餘舟在垃圾星上唯一能聯絡到故人的地方。

中心裡到處都是高低錯落的大屏，不間斷地播放著尚未篩選的新聞，大部分是她去世的訊息，順帶回憶她過往的彪炳戰績。

大樓被螢幕裡的畫面染得猩紅，那是她專屬機甲赤凰的顏色。

不過她懶得施捨一分眼神，死人哪有種子重要。

她低著頭，裝出急於上班的模樣小跑著，一路排查著訊號傳送室。

忽然間，她從餘光裡瞥到一抹藍光。

身側經過的工作人員輕輕喟嘆道：“要變天了啊。”

餘舟頓住腳步。

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螢幕裡那雙沉靜如海的藍眼睛。

眨眼之間，方才還猩紅如火的大樓霎時變作一片藍海，所有大屏都整齊地重新整理成一張臉。

一張眼睛瑰麗似藍寶石的臉。

“聯邦s級通緝令：

姓名：阿特拉斯

性別：男

年齡：25

2x68年4月13日，犯罪嫌疑人殺害聯邦指揮官，綁架重要基因科學家。現已叛出聯邦，加入星盜組織。

請各界人士積極提供線索，維護星際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