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邵潼應該慶幸自已足夠幸運,因為去醫院的一路上都沒有再出現那種詭異的情況。
但是這並不代表邵潼會因此放棄就醫自以為正常。
正常人哪裡會無緣無故看到這些?就算沒有精神疾病,那心理疏導一下也是好的。
掛號,取號。
邵潼一行行比對過去,最後在六樓那一行發現了精神科診室的標記。
趕到電梯邊上的時候電梯門正在關上。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等一下——”一邊眼疾手快地伸手在電梯中間擋了下。
電梯門一卡,發出一聲悶響,隨即不情不願地往兩側開啟。
邵潼長舒一口氣,一邊衝滿電梯的人連聲道“不好意思我趕著上樓”,一邊在邊上摁下六樓的按鈕。
摁下去手感不大對頭。
邵潼仔細向那按鈕看過去,卻發現這按鈕看著已經鏽蝕了,其上斑斑駁駁全是深褐色的鐵鏽,一點也不像時刻在保養的電梯按鈕。
不妙啊!又來?!
邵潼心裡一驚,要是她在電梯裡面出現幻覺了,那之前滿電梯的人......
不行,她得先衝出去。
這想法剛冒了個頭,電梯門就和發癲一樣以肉眼無法觀察的速度“嘭”地合攏。
邵潼的CPU燒了,她覺得自已有一種擺出爾康手對著電梯門大喊一聲“不——”的衝動。
電梯一顫,居然在沒有按下樓層的情況下“嗖”地以殘破的身軀衝出盛年電梯都無法企及的神速。
邵潼險些一個沒站穩來個亞洲蹲。
這該死的破電梯真當自已還年輕?都鏽蝕到這地步了就緩緩吧!別到時候因為電梯里人多難承其重脫底,電梯跑了人還在原地。
至於這滿電梯的人嘛......
嗯......
就剛剛邵潼因加速度沒穩住半蹲的時候,她只覺身後滿電梯箱的乘客都齊齊朝她看了過來。陰冷的感覺在她有所動作的一瞬間如蓄勢待發的毒蛇般弓身朝她吐起蛇信子。
她敢動嗎?這地方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她哪裡敢!
幹!半蹲就半蹲!大不了等電梯門一開她就一個百米衝刺看身後這一群怪物和她到底誰飆得快。
果然,邵潼維持著這姿勢的時候那眾多如泰山壓頂般壓在她身上的視線一個個逐漸挪開,毒蛇收起了蛇信子,又蟄伏回去。
邵潼讓自已的視線對準電梯顯示樓層的螢幕,那邊上的數字和漂移時儀表盤上的數字一樣瘋狂亂跳,看得邵潼眼皮直打顫。
阿彌陀佛,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啊電梯兄。她真得懷疑電梯兄是想體驗一把自由飛翔的樂趣才如此喪心病狂肆無忌憚。
紛雜的思緒和沸騰的水一般瘋狂冒泡,直到電梯內出現一聲頗具年代感的“叮——”
電梯終於剎車了。
儀表盤......呸,螢幕上顯示的數字穩穩停在“九十九”。
這什麼意思?
管他什麼意思呢該死的,現在跑路要緊。
電梯趕人的速度和它關人的速度如出一轍,沒等電梯停穩電梯門先一步彈開。
邵潼也不磨嘰,在電梯尚未完全和外邊的門洞對上的時候就猛地竄出,因為她明顯感受到了身後那些東西的蠢蠢欲動。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居然在電梯外面,在這個世界,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憶庭快跑——啊啊啊啊——”
江憶庭被嚇了一跳,轉頭朝邵潼看過來,頓時瞳孔劇震,彷彿她看到的不是邵潼而是什麼奇行種。
一路衝到江憶庭面前,邵潼的視線內才一陣清明。
身後追擊的怪物消失不見,耳邊的死寂被人們的交談聲打破,她重新看到了現實。
不是,什麼情況?
邵潼猛然抬頭朝江憶庭頭頂上方看去,江憶庭身後恰好是一扇診室的大門,門的正上方掛著幾個顯眼的正楷——“精神科001診室”。
呆愣了一秒,邵潼僵硬地讓自已的頭再度擺正,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朝尚在宕機中的江憶庭小心翼翼地詢問:“你......也精神病了?”
江憶庭也吞嚥了口唾沫,用一種看烈士一般的眼神看著邵潼,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那......那個,你......加油。”
說著她遞過來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後讓開了道路。
不是,到底什麼情況啊?
邵潼抬眼往診室裡望去,裡邊繞出來個醫生。
她推了推眼鏡,認真審視邵潼半晌才開口:“現在你是清醒的嗎?”
清醒?合著把她剛剛的行為當作是精神病發作了?
這怎麼解釋?這種事情越解釋越黑啊!
如果剛剛她的動作也投射到了現實,那麼其他來看病的人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
邵潼衝進電梯;邵潼忽然做了一個深蹲並維持端正的馬步動作和樓層顯示屏深情對望;電梯門一開她就和脫韁的野狗一般高抬腿一路絕塵而去留下電梯內一眾精神恍惚的乘客。
她深吸一口氣,微笑著為自已戴上了口罩。
這該死的羞恥感。
要是腳趾摳出的三室一廳能住人,那她當場即可成為人生贏家。
社會性死亡了啊喂!
有這麼搞的嗎?有嗎!這讓她怎麼做人!
她不想做人了太尷尬了天吶!
慢著,她現在應該考慮的是,自已會不會被當作重症病人被人家扛進ICU然後監禁治療?
她在來之前可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性,畢竟昨天還一切正常甚至完全沒了解過這方面的事情,今天忽然當眾表演“如何成為一隻嗎嘍”,這落差一般人都反應不過來吧?
不行,太亂了。
邵潼搖搖腦袋,讓自已撇開洶湧而來又滔滔不絕的尷尬與羞恥感,把先前的亂象收攏收攏,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疑點。
江憶庭有點問題。
首先,她是第一個邵潼在那個奇怪世界看到的正常人,有這麼一點就足以讓她產生“此人不正常”的判斷。
其次,她說的話不正常。在發現一個熟人像奇行種一樣拖著舌頭狂奔而來的時候,第一反應應該是一蹦三尺高而後大叫“我裡個去!”,她這樣一個膽小的女孩子更不可能不受到驚嚇,除非她真得已經被嚇傻了。
邵潼自問憑自已的正常人長相還不至於把一位熟人嚇到不敢動彈,而且江憶庭的眼神指向也很耐人尋味。
她在看的是邵潼身後的區域。
她看得到?
兩個人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那豈不是說......那個世界有可能是真實的?
有沒有可能是群體癔症?
這玩意不科學啊!但是邵潼面對如此逼真的“幻覺”真得不敢拿自已的性命去賭世界的虛假。
江憶庭從未提及自已來醫院定期檢查是在精神科,這一點也大有問題。
邵潼好像可以理解江憶庭那如看烈士一般的眼神了。
這種感同身受的同情絕對和這位醫生有關係,這醫生該不會把她抓去強行治療吧?
有先前那麼一件事情發生過之後,在精神科前面大喊“我沒病”,這不得直接給確診?
一時間,邵潼有些頭疼。
“你是來看病的吧?你的家人呢?為什麼沒有陪同?”那位嚴肅的女醫生看向邵潼,蹙起眉頭。
看她的表情,似乎對讓重症病人自已一個人來看病感到非常不滿意。
邵潼渾身一個激靈,乾笑一聲:“呃,抱歉啊醫生,我真心話大冒險輸了然後我選擇了大冒險......我是來找江憶庭的,她這是剛剛看完?”
醫生狐疑地上下打量邵潼,沒看出什麼問題。
良久,她才嚴肅開口:“同學,這樣的玩笑不能隨便亂開,輕則被確診為精神病,重則被判定為擾亂公共秩序扭送派出所。”
邵潼也不想這樣啊!但是在她發現看到的另一個世界有可能不是幻覺之後,她就不敢貿然看醫生了。
她憨厚老實地撓撓頭,牽住江憶庭往身後一拉:“那個,江憶庭已經看完了吧?”
醫生看著邵潼沉默了一會兒,這才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看完了。”
“那走吧。”邵潼衝江憶庭使了個眼色。
江憶庭反應不慢,因而沒有吱聲。
“等一下。”
邵潼險些被這個“等一下”給一波帶走。
這位女士您別這麼嚇人好嗎?這一聲可比背後冒出個張牙舞爪渾身流膿的大怪物嚇人多了。
醫生拍了一下邵潼的肩膀,隨後從胸前的衣兜裡摸出張名片遞上去,“同學,要注意心理健康,發現問題及時治療,如果有問題儘管來詢問我。”
邵潼乾笑著接過醫生遞來的名片,連連點頭。
合著這醫生還是覺得她有問題。
好在她沒有采取強制措施——畢竟這個社會是法治社會,醫院不是暴力機構,沒有強制病人留院的權力,只能提出建議。
這一刻邵潼無比慶幸自已沒有生在中世紀。
但是無論她有多麼慶幸自已出生的年代,此地依舊不可久留。
那麼多人看著,邵潼表示自已並不想繼續社會性死亡下去。
江憶庭一直沒有說話,但是也沒有要自已一個人離開的意思,預設了和邵潼離開一事。
邵潼走了兩步剛想坐電梯,但一想到電梯裡面的怪物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因而她腳步一轉最終從安全通道走到一樓。
江憶庭對邵潼的選擇沒有表示反對,也沒有贊成。
直到走至一半時江憶庭才如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開口道:“沒用的。”
什麼意思?
這沒有上下文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邵潼不太摸得著頭腦。
江憶庭也知道自已這麼一句話雲裡霧裡別人肯定聽不懂,於是補充道:“無論以哪種方式下樓都沒法真正避開怪物。我是說,如果你相信我的話......畢竟這麼多年了沒有一個人相信我說的是事實。”
邵潼心裡一個咯噔,心說果然她也能看到那個世界。
她開口詢問道:“你也看到過?”
“我一直都能看到怪物。”
哈?那她是怎麼活這麼大的?
邵潼一邊加快腳步一邊驚奇道:“你能看到怪物,那你這麼多年是怎麼活過來的?”
江憶庭搖搖頭,聲音輕輕的,讓人一聽就覺得是個膽子很小的小姑娘:“我能看到不代表我能碰到它們。以前我和我爸媽都以為這是精神疾病,所以我一直在治療......直到最近。”
說到這裡,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令她感到極度恐懼的事情,連帶聲音都開始顫抖。
“它們出來了......從幻覺裡爬出來了......”
邵潼只覺一股涼意自腳心直往頭頂上躥,躥了個透心涼。
她試探著問:“你剛剛有在我身後看到什麼嗎?”
江憶庭點頭:“有。一棵掛滿殭屍的樹,黏糊糊的,還會蠕動。”
所以說邵潼她之前和這麼個詭異的東西一起坐電梯上樓了還成功脫身了?
這種事情一想就讓人半夜做噩夢。
“那你剛剛說在電梯裡和樓道里都有怪物這又是什麼情況?”
江憶庭的視線飄忽了一下,最終停在某處空無一物的走道上。
“它在那裡。”江憶庭指了指,回頭問邵潼,“你說你看到過怪物?那你應該可以理解,我說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頓了一下,江憶庭拽著邵潼迴避了半晌空氣,這才繼續說道:“以前這些東西是看得見摸不著的,但是近兩天我卻險些在睡夢中被一隻怪物生吞下去。以前我一直以為這是我的病症,因為那些東西的存在沒有給現實留下任何痕跡;但是現在,你看——”
她撩起一側衣袖,上面赫然出現一道大得可怖的結痂口子。
邵潼定睛一看,發現這大口子的邊緣有尖牙啃噬的痕跡,即使有被縫針處理過,依然邊緣泛青。
這絕對不是貓貓狗狗能咬出來的痕跡,看起來像是什麼猛獸在手臂上來了一口自助餐。
但是城市裡面哪裡會有野獸?
江憶庭放下衣袖:“它們只有在某些時刻跑出來,大部分時間還是與我們的世界毫無交集的。然而我發現了一個不太好的現象——怪物實體化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邵潼自行腦補出了江憶庭的後半句話。
“那些怪物在逐漸降臨於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