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吾吩咐侍女去取糕點,轉身回答他的問題:“這幾日我常去江邊玩,你猜我遇到了誰?”
“誰啊?”
“上次那位老伯,我瞧他總是獨自一人,就沒有兒女嗎?”
顧瞻咳了幾聲,夷吾給他拍背順氣。
“有,他兒子戰死,女兒遠嫁,妻子病故,家中只剩他,平日靠打漁為生,在江上飄來飄去。”
夷吾不禁露出同情之色,“那下次我給他帶些錢與衣物。”
顧瞻有力無氣道:“行啊,但天下可憐之人太多了,你管得過來嗎?”
夷吾坦然道:“至少我能幫到這位老伯。至於而天下人,我大兄或許能管,他有天子之劍,可平天下,服四海。”
顧瞻腹誹,又是他們,總提他們!
侍女躬身端來甜點給夷吾,夷吾遞給顧瞻,“吃點石蜂糖,能甜嘴,還能潤肺止咳。”
顧瞻別過頭去,“不吃,哪個男人會吃糖?”
夷吾將他的頭轉過來,誰說男子不能吃糖?大兄就愛吃。
不由分說將糖塞進他嘴裡,“吃吧,不會損害你男子氣概。”
嘴裡充斥著甜味,他慢慢將糖咬碎,好像還不錯。
夷吾又喂他幾塊,他來者不拒。
用力拍他一下,“這不是吃得挺好?剛才矯情什麼勁?”
顧瞻被她拍得發暈,“......你輕點。”
說好的悉心照料呢?
夷吾又起身給他端了杯熱茶,“喝點水,解膩。”
顧瞻手不動,只管張嘴,夷吾無奈,便端著茶盞喂他。
大嫂扶著婆婆前來,看到這情景,兩人都笑了,小郎竟也有這麼乖巧的模樣。
“小郎可好些了?”
顧瞻欠欠身,“阿母,大嫂,我好多了。”
夷吾起身道:“我剛給他餵過蜂蜜水,還有石峰糖,這會兒精神恢復了些。”
顧母欣慰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大嫂也道:“看著是好多了,都是弟婦照料得好。晚上還有一副藥湯,勞煩弟婦看著他喝下,省得他偷偷倒掉。”
“好,阿母與大嫂放心,我會盯著他喝。”
顧瞻外出歸來,本該向祖父祖母請安,再一道用飯。但兩人上了年紀,怕過病氣給他們,顧母便讓顧瞻在自已屋裡用飯。
三嫂跑來看他,意有所指道:“小郎身體瞧著無礙,以後在外當心些,別再染上什麼大病,讓你新婦跟著受累。”
沒病時在外陪著相好,病了就回家讓新婦侍奉,沒有一點良心!
顧瞻聽得莫名其妙,他能得什麼大病?之所以受風寒,都是睡地鋪睡的。
三嫂臨走時囑咐夷吾,“他精神不錯,夜間讓僕從侍奉就成,弟婦回自已院中睡,別過了病氣給你。”
雖說侍奉夫君是新婦之責,但小郎新婚不久就做出這醜事,不配讓新婦侍奉。
夷吾笑道:“好,三嫂,我會回去。”
她壓根沒想過給顧瞻侍夜。
黃昏,風雨又至,素月剛調完香,起身去關窗戶。
沈元隔三差五會來看她,但給的錢越來越少,勉強夠日常用度,她只能將調好的香拿去賣,總能換些錢用。
低頭看向自已白皙的雙手,女子好年華不過幾年,她自知有幾分容色,只要沈元堅定,時間久了,沈家人總會同意迎她進門。
至於做沈元小妾,那萬萬不行,大婦搓磨死小妾,就像弄死只螞蟻般簡單。
據她所知,有些大婦不會將人弄死,只讓小婦整日勞作,稍有不順就打罵,直到累死為止。
她曾有位小門戶的未婚夫,但那人攀上了權貴,便與她退了婚。
在她最傷心無助時,遇到了沈元,無論如何都要把握住機會。縱然她有調香的本領,在這世道也不易生存,門閥當權下,連青壯男子都要依附大族過活。
天黑下來,夷吾盯著顧瞻喝完藥,便起身回自已院中,顧瞻披上衣服,“等下,我送你回去。”
夷吾忙將他按下,哭笑不得:“別鬧了,你快躺好,別加重病情。”
她帶有四個侍女同行,哪裡用得著他。
看外面天黑得厲害,顧瞻想讓她多留一會兒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得看著她離去。
顧瞻小院離她的院中大約要半刻鐘,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燈籠透出一些光亮。
夷吾快到屋裡時,天空劈下一道閃電,她還沒得及有反應,耳邊有雷聲轟然炸開。
她驚懼湧上心頭,腳步動彈不得,直到侍女喚她,她才反應過來。
到了寢屋,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已,命侍女將屋所有的燈與蠟燭都點燃,心臟砰砰直跳。
外面的雷聲不停,裹挾著風雨飄進來,似乎要撕開什麼。
夷吾狂躁悲憤,她恨極了這情緒,快將她活活悶死了。
腦中閃過無數血腥念頭,拳頭攥得死緊,直到滿臉淚水,她才深深吸一口氣,胸腔在痛。
有個高大的人走到她跟前,夷吾猛然一驚,低頭捂住眼,“......啊,鬼!”
顧瞻的聲音響起,“沒有鬼,是我啊。”
夷吾抬頭喘氣,看著顧瞻,她驚魂稍定,“......你,你怎麼來了?”
外面侍女有些忐忑,“公主,外頭雨大,奴婢便放駙馬進來了。”
駙馬說來給公主送東西,她們沒多想,便放他進來。
見顧瞻衣襬溼了大半,夷吾也不能責備侍女。
“我來給你送手鍊,你手鍊落我那了。”
夷吾想起來,她喂藥時確實將手鍊摘下了,但他至於黑夜跑一趟嗎?
顧瞻仔細看著她,“你哭過了?是害怕嗎?”
“.......才沒哭,我是有些怕雷電。”
看著她臉上的淚痕,顧瞻笑笑:“雷電是天象,別怕,我陪你待一會兒。”
他脫去外袍,坐在榻邊,送手鍊只是由頭,外面那麼黑,風雨又大,他生怕她摔著,一定要來瞧瞧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