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禾感覺全身像被拆了重組一樣,每個部位都有千斤重。她機械地轉過頭,面前一溜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問她感覺怎麼樣,能聽見他們的話嗎。

她張了張嘴,聲音像幾百年沒說過話一樣嘶啞:“可以。”

她這是躺了多久,許嘉禾有種自已變成機器人的錯覺,被醫生簡單檢查一遍後更加深了這種感覺,完全拎不動腿啊。

“我們等會給你安排全面的檢查,你的家人已經通知過了,很快就到。”離她最近的一位醫生面帶微笑,說完交代了護士幾句,轉身帶著身後的醫護浩浩蕩蕩地出去了。

家人?她就一個在燕城的老爹,就她那恨不得沒這個女兒的爸,難道為她來海城了?她更願意相信她爸是來要錢的。

話說她也挺倒黴,好好一個守法公民接著她爸的電話,剛坐進車裡連鑰匙都沒來得及插,她就被迎面而來失控的大貨車撞飛了。

許嘉禾用她這生鏽的腦子,仔仔細細、裡裡外外回憶了一遍。

她的車確實完美呆在方方正正的停車位裡,車鑰匙也確實到她被撞飛都被攥在手裡,24歲的人生裡更是除了她老爹沒什麼仇人,怎麼看她都是個無辜被牽連的倒黴蛋子。

病房門又被推開,倒黴蛋子再次機械地轉過她的腦袋,門口又烏泱泱站了一排人,眼珠子轉了一圈也沒瞧見她老爹。

一路上,宋沂想過無數種開口的方式,可是當他滿手是汗地推開門,心跳到嗓子眼,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嘉嘉用陌生的眼神掃過他,沒有片刻的停留。那顆狂跳的心臟瞬間墜入谷底,雙腳像被釘在原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全身。他太瞭解她,她的眼神完全是陌生的,防備的。

“嘉禾,你終於醒了。”顧如秋從開啟門就止不住地流淚,路上的心理建設此刻都崩了一地,躊躇間她還是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握住許嘉禾的手。

這是誰?她剛才是喊嘉禾了吧?她為什麼對著她哭得這麼傷心?

許嘉禾滿臉疑惑,試圖抽出她的手,好吧,她這副散架的身子,她放棄。

“那個......”

“媽媽!媽媽!我是小年糕。”

許嘉禾看到床邊的一顆小腦袋,更加疑惑。孩子,雖然你很可愛,但你為什麼喊我媽。

“那個......”

“姐,你終於醒了!我都想死你了!你看看我是不是更帥了,我們年糕也終於有媽的疼愛像塊寶了。”祁顧很是激動,在顧如秋身後上躥下跳。

這位哥,求求你別竄了,她腦袋更暈了。還有,能不能來個人讓她把話說完啊!

祁仲同站在門邊看著床邊激動的三人,抬手搭在身旁宋沂的肩上。

“祈叔,她的眼睛裡沒有我了。”宋沂直愣愣地盯著床上的女子,雙手還在無意識顫抖,方才眼裡的激動早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祁仲同見宋沂這副被抽走精氣神的樣子嘆了一口氣,恍惚間又看到兩年前的他,這倆孩子真的不容易。

“只要她還在,只要你還愛她,她就是你的許嘉禾。”

“我知道的,祈叔,她活著就夠了,還是我太貪心。”宋沂緩緩收回視線,修長的雙手緊緊扣在一起。

祁仲同又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我們也過去吧,說不定是嘉禾剛醒,迷糊的。”

宋沂鬆開手點點頭,恢復往日的沉穩。

如果不是那雙手上還留有因過度按壓而出現的紅痕,祁仲同都以為剛才頹敗的宋沂只是他的錯覺。

許嘉禾看見又有兩人走過來,絕望地閉上眼。

沒想到的是,這兩人好像理智的化身,瞬間安撫住床邊的三人,許嘉禾覺得他倆就是她的救星,讓她這個孱弱病患有機會開口的理性法官。

她發出依舊嘶啞的嗓音,依舊是那個熟悉的開頭。

“那個,各位,我想要說一句,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就算有心理準備,宋沂還是猶如滿身浸在冰窖之中,渾身的血液變得冰寒。

許嘉禾覺得她剛剛冤枉機器人了,她的聲帶簡直像被人踩在腳下反覆摩擦過,人家機器人的聲音都比她好聽。

她說完就很認真地看著周圍幾個人,“我叫許嘉禾,家裡只有一個爸爸。”

床邊的幾人呆若木雞,就連宋沂和祁仲同也不敢置信,她這是怎麼了。

還是祁顧最先反應過來,再次上躥下跳,“是許嘉禾沒錯啊,不是吧,姐,你不認識我們了,雖然你現在是個鵝嗓,但我們絕對不會認錯的。還有你怎麼就只有一個爸了,我們呢?我們呢?”

“......”

他們?他們是誰?

她又一次認認真真地看了看面前幾個人,忽然撞進那位帥氣小哥的眼睛裡,他眼底的心疼和痛苦,讓許嘉禾忽然覺得整個心臟被一雙手狠狠地攥著,呼吸都覺得難受。

她這顆剛運轉的腦子也轉不動了,額頭隱隱的疼,像有無數個針扎滿了她整個腦袋。

宋沂看到她忽然皺起的眉頭,趕忙蹲下,伸出手輕柔地按著她的太陽穴。

“是不是頭疼了,嘉......你先別想,休息會兒吧。”

不愧是帥氣小哥,理性又溫柔。

冰冰涼涼,很舒服,但男女授受不親,許嘉禾微微側過頭避開他的一雙手。

宋沂看到她的抗拒,一雙手僵硬地收回。

許嘉禾看他怔怔盯著自已,又是這眼神,他很難受?可是男女確實授受不親,更何況她還是公眾人物。許嘉禾受不得他這眼神,尷尬地低下頭。

“方便告知,你父親的名字嗎?”祁仲同扶著顧如秋的腰,沉思了會兒開口道。

“......許建民。”

聽到這個名字,幾人倶是一怔,再次齊刷刷地看向她。

“......”

這又是怎麼了。

......

“......根據檢查來看,病人的情況真的是奇蹟。昏迷這麼久能醒來本身就很難,身體機能沒有大的退化更是難上加難,真的是奇蹟。”

張醫生看著面前四大一小的腦袋,推推眼鏡,把檢查結果一一告知。

“至於你們說的病人記憶丟失和錯亂的情況,兩年前的車禍本身對病人顱內損傷就非常嚴重,所以當時我們並沒有把握病人是否能清醒,也無法確定之後的恢復情況。但目前檢查結果顯示病人的腦部恢復得非常好,並不存在腦損傷導致記憶丟失的情況。我建議你們聯絡心理醫生,在排除外傷誘因的情況下,心理問題很有可能導致記憶的改變。”

聽完張醫生的話,宋沂鬆了一口氣,身體可以恢復到正常已經是最好的情況,只要嘉嘉的身體沒問題就好。

“謝謝你,張醫生,之後還要麻煩您多費心。”宋沂對張醫生道完謝,和祁仲同他們走出醫生辦公室。

“咱們也都別哭喪著臉,嘉禾能醒過來就是未來的第一步,記憶沒了我們就幫她找回來,找不回來也沒事,未來還長呢。”

祁仲同扶著一直沉浸在傷痛中的顧如秋,儘量用輕鬆的語氣鼓勵著,“我們現在是想想該怎麼和嘉禾說這件事,她可還相信她是隻有一個爸爸,一直生活在海城的許嘉禾。”

“許建民那個混蛋都那麼害她了,嘉禾居然就記得他......都怪我,我對不起嘉禾。”向來沉靜端莊的顧如秋靠在祁仲同的肩膀上,悔恨、痛苦、憤怒,層層疊加,痛不欲生。

“媽,爸說的沒錯,姐現在沒事就好。以後我們都會保護好姐,別傷心了。”祁顧走到他媽面前,張口總算不是不著調的話。

小年糕仰著小腦袋,“外婆,你不要哭了,小年糕也會保護媽媽的。”

祁仲同接過宋沂遞過來的紙巾,為顧如秋擦,“瞧,小年糕都比你有信心。”

顧如秋看著和女兒相似眉眼的小年糕,還掛著淚的臉微微扯出笑容,摸了摸他的頭。

得到誇獎,小年糕滿足地轉過身,伸手拽了拽他爸褲子。宋沂收到兒子的訊號,彎腰把他抱在懷裡,“怎麼了?”

“我們先回病房吧,嘉禾一個人在那兒。”祁仲同瞧著父子倆一副有悄悄話要說的模樣,打發幾人回去。

看外公外婆和舅舅走遠的背影,小年糕終於如釋重負,伸手一把抱住宋沂的脖子,小腦袋湊到他爸的耳朵邊,生怕被別人聽到似的用氣聲嘀咕著:“爸爸,其實我也傷心。

宋沂瞧著兒子一頓操作,原本低落的心情也被逗笑,他耐心引導小年糕說話,“小年糕為什麼傷心?”

小年糕繼續湊在他耳邊小聲嘀咕,“媽媽沒有見過小年糕,也不知道我是她的寶寶。”

他頓了頓,似乎有點糾結接下來要不要繼續說,“爸爸,我悄悄告訴你,今天許願我說希望媽媽可以醒,但我沒有許願媽媽醒來不要忘記我們。”

雖然早知道兒子很早慧,但從他口中聽到這句話,看他說完自責的表情,宋沂還是很驚訝也很心疼,“怎麼會呢,媽媽永遠是小年糕的媽媽,就算媽媽忘了,她也會很愛很愛小年糕的。”

“而且媽媽只是生病,不是因為小年糕,媽媽才忘記的。”

聽到宋沂的話,小年糕驚喜地抬起頭,滿眼亮晶晶的,“真的嗎!”

宋沂抱著兒子慢慢走向病房,“一定會的,小年糕要相信爸爸,也要相信媽媽。等會進去,小年糕就先和媽媽介紹一下自已,好嗎?”

小年糕瞬間像被賦予使命,抿著小嘴,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宋沂推開門,看到病房裡一幅詭異的畫面。許嘉禾躺在床上,眼睛亂飄也找不到一個著陸點,沙發上並排坐著兩人,眼睛都齊齊地看向床上的女子,好像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許嘉禾也不知道怎麼了,她剛剛和他們簡單說明自已的情況就被推去檢查。回來後先是看這幾個人在房間裡轉來轉去等結果,然後嘩啦啦一群人像一卷風似的湧去醫生辦公室。現在又齊刷刷地走進來,坐在沙發上也不說話就盯著她看,搞得她整個人不知所措。

“你們這是...在玩木頭人?怎麼不喊小年糕一起。”宋沂強忍下內心的酸澀,笑著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小年糕坐在他的大腿上,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地看著許嘉禾。

“他好像加入他們了。”許嘉禾猶豫地抬起手提醒他。

宋沂是真的發自內心地笑了,就算她失去記憶卻還是那個她。

這人為什麼笑,她很尷尬的好嘛,這是傻了嗎。

祁顧也覺得他哥可能傷心傻了,這還能笑得出來啊,他把眼神從許嘉禾那兒移到宋沂身上,試圖用眼神和腦電波和他哥交流。

宋沂察覺到祁顧的視線,抬頭就見他那擠眉弄眼的樣子。

[哥,我爸出去接電話了,我們啥也沒說,關鍵不知道咋說啊。]

[哦。]

[不是啊,哥,哦什麼哦,現在情況已經非常緊急了。]

[知道。]

[那你快行動啊,我姐現在心裡的男人可沒有你!]

[閉嘴。]

[我沒張嘴啊,我怎麼閉嘴。]

“你這眼睛眉毛亂飛的,幹什麼。”祁仲同剛進門瞧見他兒子犯傻的模樣,十分嫌棄。

“鍛鍊五官。”祁顧委屈巴巴,被迫中斷和他哥的交流。

宋沂雖然沒在意祁顧的交流,但他有一點傳遞得不錯,嘉嘉現在心裡的男人已經沒有他了,這很危險。

“嘉.....”直接喊嘉嘉,她會不會不習慣?

“許......”那也不好直接喊許嘉禾吧,太疏遠了。

“許嘉禾。”

許嘉禾看著宋沂一臉糾結的表情,幾次張口的停頓,好心提醒了一句。

“......”

他知道。

“雖然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我還是先介紹一下。”

“我叫宋沂,沂水絃歌,是你的丈夫。”

小年糕搖頭晃腦的也開始自我介紹:“媽媽,我叫宋桉,小名是小年糕,我兩歲了。”

有了宋沂父子的帶頭,祁顧也站起來。許嘉禾僵硬地把頭從面前父子倆轉到沙發一家三口。

“我叫祁顧,我爸的祁,我媽的顧,是你同母異父的老弟,今年15還在苦逼逼地上高一。我喜歡吃的東西很多,不挑食很好養活。”

“平時啊,愛打籃球因為希望能長到和我哥一樣高,喜歡炸年糕因為兒子很壞很欠揍。陽光帥氣我祁小顧,優點多多啊缺點無。”最後一句他還給唱出個調調。

“還有這是咱媽顧如秋,畫畫的,這是我親爸你後爸祁仲同,自已搞生意。哦對了,你老公28,奔三老男人,大學老師,你兒子目前沒工作整天在家晃悠。”

宋沂:“......”

許嘉禾:“......”

小年糕:“......”

顧如秋:“......”

祁仲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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