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過完生日後的某天清晨,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我打著傘像往常一樣出門上學。
走在那條熟悉的路上,我聽到了細微的聲響。
我循聲而去,在垃圾桶裡發現了一個散發著惡臭的塑膠袋。
裡面裝著的東西彷彿想要掙脫束縛,卻因為力竭只能時不時彈動兩下,偶爾發出類似召喚大貓似的求救。
開啟塑膠袋的我倒吸冷氣。
那是一隻白色幼貓。
雨水透過其他垃圾灌入塑膠袋,在它的身上糊著一層黏膩的汙垢,它的兩隻眼睛也根本睜不開。
“啊!啊!”
不知叫了多久,無助的它聲音顯得特別沙啞。
可能是感受到我並無惡意,原本應該膽小謹慎的幼貓彷彿再次燃起了生命之火,不管不顧地順著我的衣袖向上爬。
像是貪戀著久違的溫暖,又像是怕被再次拋棄。
幼貓一動不動,它的腦袋還緊緊埋在我的懷中。
怕它掉下來,我緊忙用未撐雨傘的那隻手護住它,這才發現它爬上來的那隻袖子以及我抓起它的手上,早已滿是血汙。
“喂,你這是咋了?”
我頓時亂了手腳,雨傘隨意扔在地上,一心只想檢視它的情況。
可能是我的動作幅度太大,幼貓渾身抽搐,甚至嘴裡還吐出了白沫。
“怎麼辦?怎麼辦?”
我的情緒突然爆發,像個瘋子一樣在路上大吼著,全然不顧周圍路人的反應。
同一個學校的學生、準備上班的成年人、買菜的老人......
打著傘的行人們不約而同地繞過了我。
傘下偶然透過的眼神,有看戲的、有鄙視的,彷彿在嘲諷我和我懷中的幼貓一樣,都是讓人避猶不及的存在。
“您好!能幫我救救它嗎?”
我好不容易看到一位駐足停留的老人,連忙走到他身邊求救。
“把你的髒手拿開!!”對方的表情滿是厭惡。
離開前,老人的嘴裡還在嘟囔著,“呸!看熱鬧還能被瘋子招惹上,真是晦氣。”
我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只能呆呆愣在原地。
懷中幼貓還在不停顫抖,第一次直觀感受到冷漠的我也在顫抖。
“同學,看你快遲到了啊!打車嗎?”
就在我六神無主之時,一輛計程車停在了我的面前。對方是一個留著絡腮鬍的中年男人,搖下車窗的同時還按了下喇叭。
“叔叔,您能幫幫我嗎?”
隨著我再次開口,他下車後才看到我懷中抱著的幼貓。
他掐掉手中的菸頭,單手拎起幼貓在手中拎了拎,遞給我之後繼續說道,“哎呦!這貓是脫肛了啊!”
“那怎麼辦?”
面對我的詢問他不緊不慢的回覆著,“還能怎麼辦?送到醫院看病唄!”
別說看病了,我就連打車都沒錢!
我的神色暗淡下來,決定再想別的辦法。
“下著雨呢,要不你打我的車去?”
聽到他按響車喇叭,我搖了搖頭表示自已沒錢。
司機卻不依不饒,最後更是直接將計程車停在我的身旁。
“走吧,我帶你去寵物醫院,不收費的那種。”
我眼前一亮。
可是想到剛才被老人拒絕的場景,還是決定不再麻煩司機。
“這雨越下越大了,別磨嘰,趕緊的吧!你也不願意看到它就這麼死了吧?”
直到聽見這話,我才決定坐他的車去寵物醫院。
半個小時的路程,司機怕我著涼,還貼心的開啟了暖風。
在路上,我和他聊了很多。
他本以為我懷裡抱的是自已的寵物貓,聽到這是剛撿的流浪貓,還嚇了一跳。
得知我沒錢給貓看病時,更是表示這事不用小孩管,他可以幫我。
這個突如其來的好訊息讓我終於鬆了口氣。
誰料好心情沒等持續多久,幼貓就被寵物醫生直接判了死刑。
“正常應該測肛溫的,可它現在脫肛再加上細菌感染,沒救了。”
幼貓不知寵物醫院拒絕接收它,還在我懷中‘啊,啊’的叫著,司機和我卻同時沉默下來。
出門後,還是司機打破了沉默,“那啥,把它扔了吧,我送你去學校。”
我禮貌地拒絕了。
抱著幼貓的我失聲痛哭,卻不想任何人看到我的醜態,只能在這座城市的衚衕裡漫無目的的走著。
怎麼會呢?
明明它還能動,為什麼就沒救了呢?
我想不通。
“啊,啊!”
幼貓似乎感受到我的情緒,也可能只是單純的疼痛,讓它不停地叫著。
可它這樣活著太痛苦了啊!
不如,讓我送它最後一程?
幼貓並不知道,我的右手像蜿蜒的毒蛇似的,早已不動聲色地放在了它的脖頸上。
不行。
我下不去手。
即使這樣痛苦,透過幼貓頸間的溫熱,我還能感受到它強烈的求生意志。
我是真的,真的下不去手。
如此鮮活又尚且年幼的它,還未親眼看看這個世界,卻不得不接受自已將要逝去的生命。
想到這裡的我實在受不了了,見四處無人,蹲在衚衕深處的角落裡,像只困獸一樣大聲嘶吼著哭泣著。
可能是在哭將要早逝的生命,也可能是在哭那日遇到的冷漠或善良。
我的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混沌不堪。
就在這時,旁邊的門不知何時被開啟了。
一個和任女士差不多大的阿姨叉著腰站在我的面前,皺著眉頭斥責道,“喂,你在我家門口哭啥呢?”
“貓,它快死了,貓啊!”
見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女人將我帶進了自已家中。
而且她很厲害,愣是從我語無倫次的片段中提取出我所要表達的意圖來。
“把貓放這吧,我來照顧。放心,它死不了。”得知來龍去脈的女人這樣說著,“至於你,趕緊上學去。無論是啥原因,逃課終究不是個好習慣。”
我反覆確認她會不會扔掉幼貓。
直到她保證,我可以隨時過來看它時,才放心去學校。
這麼一折騰,雨早就停了,時間也已經過去了整整一上午。
我還沒等進學校大門,就看到了站在小賣鋪旁的班主任和任女士的身影。
學校的食堂還未改好,平日包括我在內的高中生午間休息時,總會買點烤冷麵之類的東西聚到小賣鋪吃飯。
那天的小賣鋪像往常一樣人頭攢動,裡面好幾個人跟我平日的關係都還不錯。
在家裡任女士怎樣對我都好,可我實在不願在同學面前丟了面子。
“你幹啥去了?老師打電話說你逃課,我都快急死了!”任女士質問著。
我望向盛怒狀態下的她,眼神中滿是乞求,“媽,有啥事咱回去說唄?”
“啪!”
任女士卻感覺我在頂嘴,一氣之下她的巴掌落在我的臉上。
“我TM問你話呢!說,你幹啥去了?說不明白,課你也別上了!”
小賣鋪裡窸窸窣窣的聲音,讓我總感覺那裡的人都在看我的熱鬧。
“啪!”
見我遲遲不開口,任女士的巴掌再次落下。
“啪!”
“我讓你說話,我TM的讓你說話!”
隨著巴掌一次次落在我臉上,任女士變得越發歇斯底里,最後還是班主任出聲讓她將我帶回家教育,此事才算作罷。
我這人啊,就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那天下午回到出租屋後,任女士打的我渾身都疼,可我愣是沒哭沒鬧也沒說逃課的原因。
甚至第二天午休時,我還一路狂奔著到照顧幼貓的阿姨那邊看了它的情況,就連飯都沒顧得上吃。
幼貓的情況還不錯,潔白的它像個棉花糖似的躺在阿姨家的炕上。
那個阿姨說,它的腸子被自已用消過毒的棉籤一點點塞了進去,而且自已還特意拿乾淨的棉布蘸著溫水給它清理了身上的汙垢。
我戳了戳它的耳朵,感受到瘙癢的它還不滿的叫了一聲,“啊!”
隨著它睜開雙眼的動作,在它雙色的瞳孔中,我彷彿看到無數煙花在眼前炸開。
阿姨看到我呆愣在原地,抿著笑解釋道,“這個小傢伙,是異瞳獅子貓。在咱們這旮沓,很少見呢!”
學校下午一點半午休結束,我忙著回去,可離開前還在向阿姨詢問著,“它會活下來嗎?”
“放心,下次你還會見到它的。”
得到阿姨的保證,我才帶著喜悅的心情一路飛奔而去。
能夠參與到拯救一條生命的過程中,是怎樣的感覺?
我想,沒有人比我更能有所體會。
那一週的午休時間,我在學校和阿姨家之間跑來跑去,卻完全都不會累。
誰料第二週剛開始,我再到阿姨家時,面對的只有對方緊閉的家門。
“阿姨,您在嗎?”
我敲了許久的門,卻無人應答。
整整一週,阿姨家一直處於無人狀態。
我將耳朵貼在牆上,想要知道室內有沒有貓叫聲,卻什麼都聽不到。
直到那個週六我外出時,我再次走到了阿姨的家門口,才終於再次見到了她。
可她卻不像往常那般熱情,開門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彷彿看見鬼似的,趕緊後退,並關閉家門。
“阿姨,阿姨!您還記得我嗎?這段時間我沒看到您,我就想知道,那個小白貓怎麼樣啦?”
面對我在門外不斷的追問,阿姨最後怒吼道,“它早死了!以後別來找我了,我也不想給自已找麻煩。”
不對啊?
之前我和阿姨相處的一直很和諧,面對我對幼貓近況的不斷追問,她也從不氣惱。
這才過去了多久,人怎麼能說變就變呢?
阿姨說,她不想給自已找麻煩。
對她而言貓不是麻煩,帶貓過去的我也不是麻煩。
也就是說,在我之後有其他事情找上了她!
我本就不是這座城市的,來這裡只是為了上高中。
跟我有關的‘麻煩’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任女士。
想到這裡的我,遍體生寒。
當天夜裡,我沒有一點睡意。
任女士凌晨一點返回出租屋後,開燈發現我坐在床上時,更是嚇了一跳。
“媽,你知道我那天翹課幹啥去了吧?”
不提這事還好,聽我說起這事,任女士頓時火冒三丈。
“還有臉說?要不是我跟蹤你,都找不到那個四六不懂的娘們兒!”
“你翹課撿貓,還把那畜生放在她家的事情,那娘們兒都跟我說了。”
“你挺牛X唄?中午休息那屁大點功夫,還得跑人家溜達一圈?”
“現在貓也死了。你該收心學習了吧?”
任女士冰冷的話語跟機關槍似的,將我的心打得千瘡百孔。
“嗯,放心吧。”
我乖巧的回答讓洋洋得意的任女士炫耀起自已認為正確的抉擇,“多虧我給那娘們兒罵了一頓,要不然,你可就真被她耽誤了。”
“放心吧。我打算輟學去外地打工,以後離你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
那個週六的深夜。
一張床,背靠背的母女二人,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