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幾所學校共同組織了唱歌比賽,身為文藝委員的D負責統計報名人數。
D在講臺上說著這件事時,大家都生怕點到自已。
全班四十多個同學都默默地趴在桌子上降低自已的存在感,直到D重新回到座位,眾人才鬆了口氣。
我們都以為只要沒人報名,這事就算是結束了。
誰料當天下午D從外面回來後,徑直走到我的位置,說班主任楊老師讓我去辦公室一趟。
我一頭霧水,直到敲門時還在擔心是不是自已做錯了什麼事。
心情忐忑的我打了報告後,只見楊老師笑眯眯地從工位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林任娜,不錯不錯,好好準備啊!”
我不知道她突然這麼說,直到看見唱歌比賽報名表赫然出現我名字的那一刻。
“老師,我沒報名啊?”我皺著眉頭,有些不解。
“文藝委員早上交過來的名單,你咋還不承認呢?”楊老師顯得有些生氣。
我指著報名表上姓名一欄解釋道,“這根本不是我的字跡啊!”
聽到這話,楊老師也有點摸不著頭腦,決定讓我找D過來當面對質。
“我根本沒吱聲,你憑啥寫我名?難不成你覺得這種惡作劇很有意思?”
去辦公室的路上,面對我的斥責,D一言不發。
“老師,我進來了。”
誰料我再次打完報告,扭過頭剛好看到我旁邊的D正在掩面痛哭。
???
誰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操作?
“楊老師,林任娜非要報,我幫她遞交名單後她還威脅我。”
哎呦喂!
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嘛!
我又沒做虧心事,還怕她整這出戏?
“楊老師,我就沒用過鋼筆,不信您看看我的作業本?”
見楊老師坐在工位遲遲未動,我彎腰翻動著班級裡剛批改好的作業本,想要找到證據。
班主任楊老師,哭哭啼啼的D,歇斯底里的我。
辦公室的其他老師也被這邊的騷動吸引過來。
都說眼見為實。
其他老師先入為主的誤認為是我在欺負D。
“老楊,你這學生也太過分了吧!”
“就是說呢!都把人欺負哭了,還不認錯?”
面對老師們的安撫,D的哭聲更大了,最後更是報告都沒打就跑出了辦公室。
“楊老師,您怎麼看?”
我將自已的作業本放在班主任面前,想聽她得出什麼結論。
“林任娜啊,D可能也不是故意的,要我說這事就算了吧!”楊老師癱坐在工位上,揉著自已的太陽穴說道,“名單中午就送走了,現在改也來不及啊!你一直很懂事,別讓老師難做行嗎?”
楊老師對我們也算是認真負責,我也不想看她丟了面子,最後只能硬著頭皮答應這件差事。
比賽場地是嘉興哥所在的重點高中,報名後,我開始一次次去那邊排練。
我準備參賽的歌曲是《被風吹過的夏天》。
任女士聽說此事後,還特意給我買了一張光碟,方便我到會場練習。
還好我之前學過琴,唱歌技巧不足,卻不至於跑調。
經過半個月的準備,比賽那天中午放學後D通知我儘快將光碟送到賽場。
“你要是真過來參賽,咋這會才來?”哪怕我表明身份,認真執勤的大爺依舊不放我進去。
和大爺一番交談後我才知道,比賽早在十一點半就已經結束了。
回去的路上,我也終於反應過來了。
D是故意的,利用文藝委員的身份,她偷偷給我報名,又通知我錯誤的比賽時間。
想到這裡,我決定找她算賬。
我回到班級時剛好是課間,D正在和其他同學聊天。
“你啥意思啊?上午比賽,你讓我中午過去送光碟?”
聽到我的質問,她不慌不忙,再次露出那副可憐巴巴的表情說道,“我早就告訴你了,是你自已說晚點去也沒事的。”
“證據呢?”我就不信這麼多人面前,她還能狡辯,非讓她說出個一二三來。
“你不是隨手放音樂書裡了?”
其他同學開啟我的音樂書時,一張通知我參賽的紙條掉落在地上。
儘管我一再解釋並不知道紙條的事情,卻無人相信。
“是你自已害怕不敢參賽了吧?這會還把責任怪到D頭上!”
“啊!那我也懂了!之前你總請假說自已去排練,實際上是偷偷上網去了吧!”
我感覺那時候的自已,百口莫辯。
就在這時,鈴聲響起。
甩著乾淨利落的馬尾過來上課的語文老師打斷了這場爭執。
說起關於高中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就不得不提起我的語文老師。
她姓於,我此生能夠遇到這樣的恩師和貴人真的是萬分榮幸。
那時她也剛畢業不久,我們是她帶過的第二屆學生。
初次見面時,她大手一揮,在黑板上寫下自已姓名的畫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腦海中。
和年長的班主任等人不同,於老師特別擅長髮掘每個學生的閃光點。
在我看來,於老師就是我的伯樂。
直至如今我依舊不知道語文老師們批改作文的評分標準是什麼,更不知道於老師是什麼時候將我的作文拿到報社投稿的。
我只知道當她某次上完課,突然將刊登高中生優秀文章的報紙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循著於老師的手指找到自已作品的那種感覺,哪怕今天想起來,依舊讓我心生雀躍。
在她的指導和幫助下,我陸續在當地日報上刊登了許多作品,甚至得到過被電臺採訪的機會。
於老師還是個特別耐心又善於傾聽的人。
生活的煩惱可以對她傾訴,學習上不懂的問題也可以問她。
儘管在課堂上,為了維持紀律的於老師總是刻意板著臉,可在我看來,私底下的她比起老師更像是知心大姐姐。
和D發生衝突那天,聽了個大概的於老師並沒有斥責我們任何一個人。
只是下課後,讓我去辦公室單獨找她談話。
“你有啥想跟我說的沒?”
於老師一邊說著,一邊洗著手上的粉筆末,並示意我將毛巾遞過去。
“哪有這麼欺負人的!我中午連飯都沒吃就出去了,卻被人通知錯過了比賽時間。關鍵那紙條我都不知道她啥時候放進去的。”
同學們都不聽我解釋,我只能皺著眉頭跟於老師抱怨。
“你知錯了沒?”於老師並沒有搭我這茬,而是冷冷問道。
“我,我沒錯!”於老師的口吻讓我想到班主任逼著我參加歌唱比賽的場景,我不想跟她說了,只想快點回去。
我一步一步遠離她,嘴裡還大聲吼著,“老於,沒想到你跟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可還沒等走出幾步,我就被她一把薅了回去。
“看來你上課聽講了,還知道一丘之貉呢?正好,把‘貉’寫出來讓我看看,寫不出來不讓走啊!”
於老師將自已的鋼筆遞給我,示意我坐在她旁邊默寫。
見我不知如何下筆,她更是一臉戲謔地繼續說道,“再說了,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打算上哪去?”
於老師翻開字典,指出正確的字讓我抄寫五十遍,又跑到其他辦公室和我們下堂課的老師打了招呼後,便以罰寫的名頭將我扣在了她的身邊。
一切準備妥當後,於老師坐在我身邊緩緩開口,“知道為啥沒人替你說話嗎?”
我搖了搖頭。
“雖然我不知道你過去都經歷了啥,可對於這件事來說,是你自已把路給走窄了。”
我的動作頓了頓,成功捱了於老師一個爆慄。
“別停筆啊!你寫你的,我說我的。接下來的內容你聽就行了,回去之後自已再好好琢磨琢磨。”
“我發現你這孩子就像是急需獲得誰的認可一樣,每天總掛著假笑,說話和動作都很誇張。卻不知道你這樣做,只會給其他人留下一種很虛偽的感覺。”
“而且你一點原則都沒有,不管誰提出啥要求了,你都不會拒絕。就像這次楊老師讓你參加唱歌比賽似的,直接拒絕,後面哪還會有這些麻煩事呢?”
“再說D,你明知道報名是她故意使壞,卻依然對她一點防備心都沒有。等真出了事,整個人又跟個炸藥桶似的,一點就著。”
我默不作聲的抽泣著,淚水打溼了那些用來罰寫的紙張。
“喂!你別把大鼻涕往我凳子上抹!”
我被於老師誇張的反應逗得噗嗤一樂,卻還在嘴硬,“我沒流鼻涕,是你看錯了!”
“算了!看在你敬重我的份上,我就送你兩句話,聽好了啊!”於老師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認真說道,“第一,有些事我們不能妥協,比如我們的原則和價值觀。第二,防患於未然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講真的,這兩句話對於一個高中生而言有點深奧。
直到近幾年,我才知道這裡面蘊含著怎樣的人生哲理。
......
某天晚飯後,任女士招呼我到次臥看她珍藏的寶貝。
那是一個塑封皮的筆記本。
我記得第一次把印有自已作文的報紙拿回家時,任女士的表情很是驚喜。
隨著我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多,即使我把報紙拿回家,也只會換來任女士的冷嘲熱諷。
“好好琢磨琢磨你的其他科目!別一天天老整那些有的沒的。”
久而久之,我拿回家的報紙越來越少。
最後更是失去了表達欲也再也沒有寫作的激情。
於老師說過好多次,讓我不要放棄寫作。
我也不想啊!
可是就算我強迫自已寫點什麼,腦袋裡卻依舊一片空白。
任女士翻開那個筆記本,每一頁都貼著她從那些報紙上剪下來的我的作文。在作文旁邊的空白處,還有任女士手寫的日期。
“留它幹啥?您不是不樂意看我寫的這些玩意嘛?”
任女士笑了。她說在我第一次把報紙拿回家的時候,她就買回這個本子開始了自已的收藏之旅。
每次本子上多一張報紙時,自已甚至比我都開心。
可她總覺得一個年齡段要做一個年齡段該做的事情。
作為高中生的我,最主要的目標是該琢磨如何考上好大學,而不是將過多精力投入到寫作中去。
畢竟在報紙上刊登作文也只能為我的人生錦上添花,卻不能成為我今後的謀生手段。
那時的任女士每日起早貪黑就為了碎銀幾兩,疲憊的她沒有精力跟我講那些大道理。
想讓我認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的她,只能用最嚴厲的口吻表達自已的不滿,直到我徹底打消這個念頭。
聽到她說完那段過往,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但對於任女士提出一起翻看的時候,我卻依然很牴觸。
最後她見我無意翻看以前的作文,只能悻悻將本子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