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雙雙揹著畫袋、拖著行李箱走出候機廳,七月的熱浪衝得她又退了回去,她不耐煩的蹙起眉頭。什麼鬼天氣……

秦正峰在這個時候又打來電話,她更不耐煩了。有什麼事不能在微信上說,她隨手掛掉,切到微信,向備註秦正峰的對話方塊打字:爸爸,我到了,剛下飛機。然後她轉頭,向休息區走去。她知道,秦正峰又把她鴿了,按照他以往的慣例,如果到了,根本不會聯絡她。

果然,剛坐下那邊就發來了訊息。“我臨時有個會,派了司機去接你,到時候他會給你打電話。”沒有下文。但她還是恭恭敬敬回覆“知道了,爸爸別太辛苦。”表面上的父女情分還是要顧及的。

她實在不能理解,母親像託孤一般把她託付給秦正峰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十六歲開始她就一個人在中國境內旅遊,因為樣貌出眾一路上流氓尾隨,惡意偷拍,半夜被開啟的酒店房門,黑暗裡隨處不在的鹹豬手……她不是個愛做計劃的人,但每當啟程去一個新地方,都會提前存入當地報警號碼。她不愛打電話,甚至抗拒,警察局的電話例外。直到疫情來襲,封在家裡的她作為高二學子被迫跟著高中學校上網課,全國旅遊的夢想剛剛啟程就被扼殺,直到高二下學期她以為又可以去旅遊的時候,她親愛的媽媽見她狀態不錯,直接結束了她幸福的流浪生活。

當她滿心歡喜準備啟程時,才知道母親覺得剛解封不能給國家添麻煩,提前結束了她的休學生活。整整一學期,高中校園的青春活力她沒有體會到,爾虞我詐,兩面三刀,勾心鬥角她倒是全體驗了個遍。於是,兩年多的到處散心,積極治療,心理醫生的苦口婆心,在她在學校待完一週回去複診時,全部白乾!除此之外,她還遇到了一個很不好的人。

想到這,她心生厭惡,眼神也冷漠了下來,從哈城來到烏市的兩天前她親手結束了兩人的關係,鬧的非常不堪。說不清是在逃離那個人,還是在逃避以前的自已,幾乎是落荒而逃。

秦正峰,她的父親。但她很少見到他,兩人之間的關係客氣疏遠,她無法去下定義她的父親是否愛她,或者說,他的愛願意分給她多少。秦正峰與他現在的夫人恩愛有加,兩人琴瑟和鳴,羨煞旁人。他們育有一女,十五歲,只比他小四歲,嬌憨可愛的性子,被她的父母保護,教養的很好。就連名字也是字字句句斟酌為她取下,秦馨陽。說來可笑,秦雙雙上面有一個僅大他一歲的哥哥,而秦正峰卻不願現任妻子為他再生,人人都說秦正峰是個十足的寵妻狂魔,不願意妻子再為他在鬼門關走上一遭。但她的出生,很早便是母親埋藏在心底的死結。

她的母親劉雯,年少時不顧一切,放棄了考上上大學的機會與他遠走他鄉,那時候的兩人,都以為有情飲水飽。奈何少年人的滿腔熱血終是抵不過生活的柴米油鹽,最難熬的日子兩人都一起走過來了,等到成家立業,生意步步高昇時,二人的隔閡才越來越深。生下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秦雙雙的哥哥秦桑成時,劉雯決定重新參加成人高考,這麼多年,她雖然從未抱怨,但大學一直都是她如鯁在喉的不得志,她覺得,如今生活美滿,她也該擁有去完成夢想的權利了。但秦正峰不同意,他覺得,孩子都有了,又何必折騰。

兩人就這樣僵持不下。

直到秦雙雙的意外到來,劉母向來是個冷靜的性子,從不與人爭執,她從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許她怎麼做。她第一次失態,發瘋般的咆哮,撕扯著秦正峰的衣領,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質問他:為什麼!為什麼不願意放過我!我不是你生孩子的工具,我是個人,是和你一樣,平等的人!人人都說你秦總事業有成,我呢?他們叫我秦太太,我不是什麼秦太太!我有我自已的名字!當初我為了你放棄去上大學的機會……

秦正峰打斷她,紅著眼睛大聲反駁:為了我?當初我沒有勸你去上學嗎?我有沒有說過,你去唸書,我來供你,是你死活不願意!你追求你那所謂的平等,是,你清高!你不受嗟來之食!我秦正峰摸著良心說,這麼多年,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我沒日沒夜的工作,我捫心自問沒有做一件對不起你的事!

劉雯啞然,這麼多年秦正峰的為人她清清楚楚,對她也是處處維護從不背叛。她知道,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已心裡的不平衡而自尊心作祟,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卑。秦正峰的事業如日中期,而她卻止步不前,就連曾經最讓她引以為豪的大學,說到底還是一個高中文憑。但她曾經也是人人豔羨的才女,家中雖然清貧,但父母皆是高中老師,那個年代的高中老師,是受人尊敬的,她自已的相貌也生的極好,父母開明,重男輕女的年代哪怕被人戳脊梁骨也明確表態此生只有她一個女兒。她學習外語,汲取新思想,獨樹一幟,是當年唯一一個從山村考上重點大學政治系的,也是唯一一個女孩。人人都說當初誰不說那老劉家是要被吃絕戶的,現在瞧瞧,人家的女娃考上了重點大學哩,還是什麼政治系,那以後可是要當大官的!

這其中不乏也有嘲諷,一個女娃,能當什麼官?不如去上個師範,以後好嫁人。

都多大了,還在唸書,也就老劉家兩口子昏了頭了,一個丫頭片子念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大學要念四年呢!花那麼多錢,等出來了都一把年紀嫁不出去了!

但她的父母一一為她擋了回去,他們對她說:丫頭,去吧,別操心錢,別人家的想考都考不上,我家丫頭考上了,哪有不讓去的道理。

她最終還是辜負了父母的期望,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別……她說她不願再吸父母的血;她說她已經長大,不再是小孩,等她有能力養活家人,再來雙親身前敬孝;她說她不信這世上只有讀書一條道可走;她說不必為她憂心,孩子總要離開父母的羽翼……

這世上確實不是隻有一條道可走,但那不是她要走的道,相夫教子,做一位優秀的賢內助。她要走的道,是有自已可以傍身的技能,有自已的事業,有能力滿足自已想要的一切,不必依靠任何人。

久久無言,她好像下定了決心,她要打掉這個孩子。

秦正峰只是沉默的吸著煙,一根又一根,相伴數十載,他又怎能不清楚劉雯的想法,他沒有勸阻,劉雯的決定很難受他人影響而改變,哪怕是他,除非她自已想通。

他碾滅手中的煙,接過劉雯遞來的流產注意事項書,在丈夫那欄簽下:秦正峰,同意。沒有猶豫,好像這個孩子本該就不應該到來。

劉雯被推進手術室的那刻,他親眼看著自已的妻子,無法阻止。他的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上一次在手術室門口,他也在顫抖,手術室裡,是他的妻子和孩子,這一次,手術室裡同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等到手中的菸蒂炙熱的灼燒感傳來,他的眼淚大顆大顆的砸在地上,他極力壓制不讓自已哭出聲,悲憫的嗚咽在幽長靜謐的長廊中迴盪。劉雯甚至不想等到第二天,執意在今天結束一切。

他不知道自已是在為誰而哭,他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還是二人岌岌可危的感情。

“嘣”手術燈驟然開啟,麻醉後昏昏沉沉的劉雯陡然睜開眼睛,直視刺眼的光線。眼淚似乎都來不及流下便被拷幹。她突然,想見她的媽媽了。不孝的女兒離家十載卻固執的不願回去一次,只在每月打過去一筆錢,用這筆錢來買自已的一個心安理得。

她突然掙扎起來,醫生急切詢問她哪裡不舒服。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小護士湊上去,她氣若游絲:我……我後悔…悔了……別帶走……我……的…孩子……求……求求你…不要!

語畢,她合上眼睡了過去,終於抵擋不住來勢洶洶的睏意,這一次,眼角的淚珠終於滑落,順著她眼角的皺紋,在藍色的床單上濺出一點溼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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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雯牽著姜桑成站在灰撲撲的瓦房老屋前,院子裡老婦人佝僂的身影背對著大門,她正彎腰為坐在輪椅上的乾瘦老人鋪上毯子。老人顫顫巍巍舉起枯枝般的手指向門口,嘴裡咿咿呀呀的卻說不出話來。老婦人聞聲抬起頭看來,滿頭銀髮稀疏,被風吹起雜亂無章,底下的,是一雙木然的眼睛,直到與劉雯對視,她牽著孩子跪下,卻遲遲不願抬頭,她的母親趔趄的走來,一把扶住劉雯的肩膀,把已經淚流滿面的女兒拉進懷中,她的手上佈滿老繭,泛黃的創口貼翹起邊角,像連綿不斷的山峰,小心翼翼為女兒擦去淚水,輕拍她的後背,就像兒時她摔倒哭泣般安撫著她:“回來了就好,不哭,不哭,媽媽在呢。”

次年,姜雙雙出生在一個溫暖的春日裡,名字是外婆取得,她不想起那些太大的名字,怕瘦瘦小小的小孩兒無法抗住,她只願雙雙有爸爸媽媽雙雙的愛便足夠了。

最近的事情讓姜雙雙很久沒有好好休息,安眠藥也無法幫助她。她想著外婆漸漸進入了夢鄉,瘦小的肩膀縮在椅子的角落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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