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唐睜開眼睛的時候，慘白的天花板擠滿了整個視線，讓他略微有點喘不過氣。
“你醒了。”
老人的聲音很醇厚，醇厚得像是一杯上好的茶，微微抿一口便心緒寧靜；
他的聲音也很透亮清澈，就像他的眼睛，沒有老年人的渾濁，顯露著看透生命的睿智。
“還記得昨晚的事嗎？‘
老人手裡拿著一本書，正在細細閱讀。這是昨晚掉落在蘇唐旁邊的黑皮書。
“不記得了。”
蘇唐愣愣地坐了起來，將頭轉向老人的方向，眼神卻沒有焦距。
“一點印象都沒有？”
蘇唐沉默了一會，隨即說道。
“一千萬。”
“哈哈哈哈哈。”
老人發出洪亮的笑聲，笑聲有著很強的感染力。
“還想死嗎？”
蘇唐沒有說話。
“給你一千萬呢？”
“我不殺人放火。”
回答他的還是老人敞亮的大笑。
“不用你殺人放火。還有親人嗎？”
“都在醫院裡，還不知道能不能活。”
老人眼中露出恍然。
“為了他們？”
蘇唐點頭。
“好，陪我去做一件事，回來之後給你一千萬。“
老人的話輕描淡寫，好像絲毫不把一千萬放在眼裡。
“你怎麼保證我死了之後你會給錢。“
“我可以事前給你五百萬。“
蘇唐啞口無言，五百萬，五百萬買他的命，綽綽有餘了吧？
老人微笑著，臉上的皺紋擠在了一起，但給人和藹可親的感覺。
“怎麼樣，答應嗎？“
“你是誰？為什麼要幫我？“
蘇唐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老人沒有回答，反而反問道。
“你知道你昨晚做了什麼嗎？”
蘇唐無法回答，他的記憶只保留在思維模糊前的那一刻。
之後的記憶都是模糊的，好像是做夢一樣，只是記得自已好像看見了父母，好像痛哭流涕了。
這種情況他之前也出現過，每次祈禱的時候都是這樣。
難道昨天又出現囈語與夢遊了？這個老人看到了全程？
蘇唐有些緊張，他知道自已祈禱時的面容是多麼害人，也清楚自已吐出的黑水是多麼汙穢。
“所以，我沒有刨根問底，你也不需要知道太多。這只是個交易。”
老人好像看出了蘇唐的心思，語氣含笑。
“另外，我不是在幫你。我不會幫你自殺的，我是信信仰的。”
說著，老人從衣服裡取出了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
銀色十字架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在白光下反射著流水一般細膩的光。
蘇唐看著十字架，本能的有點想吐，但是卻移不開目光。
他覺得十字架不只是在反射光芒，它好像也能自已散發光明，乳白色的純潔無瑕的光明。
老人看著蘇唐，表情依舊是微笑的，但眼神是複雜的，那是包含了憎惡、期待、慈愛、悲悽的複雜目光。
“我還需要一段時間準備，你也最好在這段時間裡了卻雜事。我準備完畢後會再來找你的。“
說完就起身離開了房間。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彷彿什麼事在他眼裡都是這麼輕鬆，三言兩語便可敲定始末，哪怕這是一場價值一千萬的關於人命的交易。
老人走了，蘇唐仍是坐在床上。
他還在思考，準確的說還在迷糊。
昨晚到底怎麼回事？自已為什麼會突然陷入祈禱的狀態？
昨晚自已為什麼沒有自殺成功？這老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他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問題太多了，蘇唐正要仔細梳理，突然房門又開啟了。
老人施施然走了進來，臉上有點尷尬。
“人老了就是健忘，這個給你，密碼是…….”
老人遞給蘇唐一張銀行卡，並將密碼告訴了他。
“卡里應該還有不少錢，當作定金吧。這幾個月別想太多，好好活著。
小夥子，你的命很值錢，你要乾的事很有價值，你的人生是有意義的。你是好樣的。“
說完再次乾脆地離開了房間，臉上散發著光芒，好像覺得自已的幾句雞湯必能發揮作用。
事實是他想對了。
蘇唐坐在床上呆呆地按著手裡的銀行卡。
錢嗎？這就是他苦苦追求，出賣尊嚴獲得的，錢？
為什麼這麼輕易就到自已手中了呢？
那個老人為什麼可以這樣輕易的交給他？
這可是他願意付出生命去交換的東西啊，這可是他付出生命都交換不到的東西啊。
那他這三年承受的痛苦又算什麼呢？
蘇唐猛地揚起了手，好像要將手裡的卡重重地摔倒地上。
但他沒有做到，他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就算把卡摔壞又怎樣呢？錢依舊不會消失啊？他又為什麼不敢做呢？
“哎。”
無所謂了，什麼都無所謂了，反正馬上就要死了。
蘇唐隨手將卡丟到一旁，又一次躺下看著那依舊慘白的天花板。
腦袋裡依舊有很多問題，不過他不想去思考了。
無所謂了，他就要死了。
將死未死的時候最是輕鬆，因為你還沒有真正面對死亡，但卻已經脫掉了生命的枷鎖。
好輕鬆啊。
蘇唐嘴角揚起了弧度。
“嗡嗡嗡。”
手機震動將蘇唐從夢裡驚醒。‘
他不知不覺睡著了，竟然沒有做夢。久違的純粹的睡眠，很舒服。
蘇唐拿起了手機，是一個陌生來電，他毫不猶豫結束通話了電話。
將死之人最好少些與社會的聯絡。
但手機又一次響了。還是那個號碼。
結束通話。
鈴聲響起。
結束通話。
鈴聲響起。
接通電話。
對面結束通話。
鈴聲響起。
接通電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剛剛我還以為你會繼續結束通話電話的，就提前摁了按鈕，抱歉抱歉。呵呵呵呵。”
對面的人被自已的行為和話逗樂了，手機裡傳來硬幣碰撞陶瓷碗般好聽的笑聲，好純粹的好天真的笑聲。
這是個清脆的女聲，這是個滿是青春氣息的女生，這也是個有些憨憨的女生。
“你好。”
蘇唐很想跟著笑，他心裡已經笑了，馬上就要死了為什麼不笑呢？
可是臉頰實在繃得太久了，已經不會笑了，於是又露出了令人驚駭地怪異表情。還好對面的人看不見。
“你好你好，請問是蘇唐學長嗎？”
“是的，有什麼事嗎？”
“學長您好，我們是平昌大學奇葩神秘社，可以採訪一下您嗎？”
“呵呵，好啊。”
蘇唐終於被逗樂了，終於笑了。
“啊！”
但是對面的女聲好像被嚇了一跳。
手機裡傳來幾句模糊的男子聲音，不過聽不確切。過了一會那個女生才繼續說道。
“抱歉抱歉，沒想到您還會笑。那您什麼時候有時間呢？”
“我隨時都可以。”
“那今天下午兩點學校旁的幸運咖啡館碰面可以嗎？”
“可以的。”
電話被結束通話，利落乾脆。
“呵呵。”
蘇唐又笑了，他覺得很有意思。
不過隨即他面容一肅，抬手毫不猶豫地給了自已一巴掌。
不能繼續這麼下去了，他是一個被人買走性命地將死之人，還是不要體會生命的光明之處比較好。
他不想害怕死亡，他不想捨不得生活。
冷靜了一下，蘇唐又恢復了冷漠。
睡不著了，他站起來走向窗邊伸手拉開了窗簾。
陽光，溫暖的明亮的燦爛的陽光一下子灑了進來。
迫不及待地將黑暗掃除一空，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證明今天是個好天氣。
迫不及待地告訴所有人今天應該享受美好。
迫不及待地給所有人地今天一個美妙的開始。
蘇唐沒有表情，他覺得自已應該沒有表情，他覺得自已現在就是沒有表情。
不過他完全沒有去思考，為什麼早已經依賴黑暗，懼怕光明的他會主動拉開窗簾。
他明顯像一個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