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母妃強迫進食,雲霽就對帶甜味的東西,留下莫大的陰影。

嚴重的時候,哪怕嘗大米飯,嚼著嚼著,他都覺得有絲絲縷縷的甜味。

一旦察覺出甜味,他會趕緊吐掉嘴裡的東西,因為吐得慢了,其它才入口還未來得及消化的膳食,都會反上來。

常常歷經千辛萬苦入腹的食物,總歸會以痰盂為歸宿。

對他一個代替父皇日理萬機的人而言,進食相當於白白浪費時間。

他嘗試過連著幾日不吃飯,結果餓得腹部灼痛,像是位不知名的人在那兒點了團火,燒得慌。

翎風翎雨由於從小跟在他身邊伺候,所以明白這件事。

他們格外留心雲霽的飲食,勞心費力地尋找不帶甜味的食物,儘量避免再讓雲霽受到刺激。

經過漫長的調節,雲霽已經可以正常進食,幾乎忘卻“甜”是什麼一種味道。

可惜日防夜防,家賊難防,翎風翎雨怎麼也想不到,雲霆會做出這種事。

甜膩且有夾雜著沙狀物的茶水滑過舌頭,湧入喉間,口感粘滯,味道銷魂。

即使多年未碰甜物,雲霽還是很敏銳地覺察出不對味兒,他被未融化的紅糖糊了一嘴,舌間直髮麻。

這種感覺,讓雲霽倏然想起那些個讓他作嘔又不得不吃的甜膩糕點。

兒時陰影襲來,他強撐著轉身,背對他們,才吐出口中齁得不正常的茶水。

沙狀的紅糖黏在喉道,雲霽咽不下也吐不出,被嗆得咳嗽起來。

他咳得劇烈,胃也跟著翻江倒海,食物順喉嚨往上,雲霽無可抑制,將上朝前用來果腹的吃食盡數嘔出。

他渾身使不上勁兒,手中瓷盞直直向下墜,頭也往前栽。

翎風動作快,他人如其名,似風般迅疾,伸手把搖搖欲墜的雲霽扶住,讓他不至栽倒於穢物。

翎雨平日裡毛毛躁躁,關鍵時刻也很靠得住,他一手撈過險些砸到地上的茶杯,放回桌面;一手拎過擱在角落的痰盂,遞到雲霽嘴邊。

雲霽吐得虛脫,身子綿軟無力,被翎風翎雨一左一右架著,才堪堪穩住身形。

“還愣著做什麼?”翎雨平日和雲霆玩的好,兩個人當好哥們兒處,這會兒他顧不上什麼尊卑,使喚起在場唯一空閒的雲霆:“快去請太醫!”

沒見過如此失態的兄長和混亂的局面,雲霆嚇得腿肚子打顫,眼睛瞪得老大。

他像被國師施法凍在原地一般,動也不動,吭也不吭一聲。

在翎雨再三催促下,雲霆才回過神,緩慢挪開雙腿,機械地向殿外走去。

晉安作為雲霆的貼身侍衛,進不去御書房,他送雲霆進門同雲霽學習,就自個兒在外頭摳磚瓦,候在門口,等待雲霆下學。

看到雲霆比往日出來得早很多,晉安湊到他跟前,好奇地問他:“殿下,今日學業提前結束了?”

雲霆不知道該怎麼跟晉安解釋,自已給兄長下藥導致兄長十分難受這件事。

他心虛又羞愧,開不了口,只一個勁兒地搖頭,徑自往太醫院的方向跑去,希望能彌補點兒什麼。

晉安沒料到雲霆一言不合就開跑,他“誒”了一聲,連忙追上去:“殿下等等我!”

時值夏日,陽光毒辣,雲霆身形胖,本就容易發汗,跑動起來,更是汗水直流。

太醫院離御書房又遠,待他氣喘吁吁跑到太醫院時,早已渾身溼透。

守在太醫院外的門童見到太子親臨,驚訝無比,紛紛跪下行禮。

“虛禮少行,”雲霆趕時間,他邊抹去額角的汗,邊打量出來迎接他的學徒:“太醫們何在?”

院使的親傳弟子忙不迭應答:“回殿下的話,皇上病重,太醫們都守在龍床前,生怕有什麼閃失啊!”

雲霆愣了愣,問這弟子:“諾大一個太醫院,就沒有可用之人?”

知道患者非富即貴,初入茅廬的學徒們生怕治壞貴人,都默契地低著頭,一言不發。

陳泓初生牛犢不怕虎,他想著自已雖然才拜入太醫院沒多久,但醫方瞧過不少,理論知識豐富,只是苦於沒有為人診斷的機會,遂鼓起勇氣,自薦枕蓆:“殿下,臣雖為學徒,但也可一試。”

自忖不能白跑一趟,雲霆死馬當活馬醫:“行,你就你吧,快跟過來。”

“殿下且容臣進屋拎藥箱,”陳泓進門把藥箱提出來,順帶向雲霆瞭解詳細情況:“殿下,請問是哪位有恙?”

雲霆覺得,患者對醫者,沒什麼隱瞞的必要,但依自已兄長那藏著掖著的性子,還真說不好,他願不願意讓旁人知道。

為照顧患者情緒,雲霆閃爍其辭:“宮裡的貴人。”

陳泓聽出雲霆不願意多透露,但這是他首次出診,可謂是行醫生涯,最能打響名聲的一環。

生怕哪兒出岔子,陳泓沒眼力見地追問:“是什麼症狀呢?”

雲霆本就不願意多講,他磨磨蹭蹭回答完一個問題,發現還有個問題,不耐煩起來:“少磨磨唧唧的,什麼症狀,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再度得不到有效的訊息,饒是陳泓臉皮厚如城牆,也沒有膽量再問,他提起醫藥箱,隨雲霆一道,匆匆趕到御書房。

陳泓深知宮中要肅穆的道理,害怕得不敢抬頭,只敢偷偷看殿內精美的裝飾。

雲霆把陳泓引到雲霽榻下,讓他把脈。

陳泓見這袖子質地優良,手又白皙細膩,先入為主地以為這裡是哪位娘娘的玉手。

正巧雲霽討厭與人接觸,因而在腕子上蓋了塊手絹,更讓陳泓肯定,患者是女性的想法。

把手搭上去,沒實操過的陳泓慌亂起來,他看過的醫書上,可沒有這種脈象啊!

把脈不成,陳泓抬頭,想透過“望聞問切”中的其它三樣兒來找出病症。

看出陳泓準備抬頭的起勢,翎雨摁住他腦袋,不讓他看雲霽的眼:“低下去。”

遇到一個單靠脈象無法判斷確診,不能看氣色,又不知道病症的主兒,陳泓出師不利,害怕得不行。

他唯恐自已在貴人面前說“不知道”,會有什麼懲罰,只好接著把脈,同時奮力回憶醫書上看過的疑難雜症。

此人脈似有來回滑動的滾珠一般,來往迅急,理應是滑脈,可片刻後,又像是別的脈象。

他沒有經驗,拿不準此人到底哪裡不適,只判斷出“她”脾胃虛弱。

翎風雲霽難受,心疼得揪起來,他問陳泓:“你可看出來了?有對策嗎?”

被催得急,陳泓看看旁邊擺放的痰盂,再想想宮中娘娘不思飲食多是喜脈,斗膽發聲:“娘娘這是有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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