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慘痛
當時雲霽任主將,領兵出征,不過是弱冠之年。
他烏髮被鏤空雕花金冠束於頭頂,內著玄色窄袖騎裝,外罩繡雲紋銀甲,身下是高頭白馬。
單看著裝,雲霽意氣風發,有獨屬於少年人的英姿颯爽。
但云霽不僅動作乾淨利落,他眸間,還有憂國憂民導致的,化不開的霜。
二者相結合,有種說不出的肅殺。
大離軍隊從京城出發,一路跋涉,來到邊境。
縱使日常訓練有素,長途奔襲,還是讓他們體力不支。
深知疲憊會降低勝率,在與北朔軍隊交戰前,雲霽根據實際情況,細細審時度勢。
反覆翻兵書,加上推演沙盤,雲霽決定以雁行關為據點,來歇腳。
雁行鎮在雁行關附近,正巧,軍報顯示,雁行鎮仍處於掌控之中,這麼看來,雁行鎮是不二選擇。
南毅久經沙場,他見雁行鎮尚存,不免生疑,在做出決定前,他向雲霽提出疑慮。
經他一提,雲霽也覺得雁行鎮怪,但一來沒有更合適的地兒,二來雁行關地理位置重要,怎麼著,都該去看看。
初入雁行鎮,雲霽便感到不對勁兒。
戰亂,帶來的,不僅是人員傷亡,還有各地,因供給軍糧,而造成的糧食短缺。
為安撫百姓,中央不得已,開放國庫,分發前些日子積攢下來的糧草。
本來這些糧草,至少能解燃眉之急,可很不幸,不少官員中飽私囊。
真正到百姓手中的糧食,壓根兒不夠吃。
雲霽一路北上,映入眼簾的,是遍野流民。
離京城近的,還算好一些,他們僅為爭朝廷發放的救濟糧,吵得面紅耳赤,頂破天,也不過是對罵,或上手搶。
再離遠一些的,等不來朝廷救濟,已經開始吃樹葉啃草皮,甚至吃土,長期營養不良,使他們面黃肌瘦。
更次的,已經到對人下手的地步,他們把家人、朋友或者親戚當商品,把他們賣去做苦力,以此換糧。
最恐怖的,是連糧食都擠不出來的地區,他們盯上自已的同類,老人幹又柴,沒有幾兩肉,而小孩細皮嫩肉。
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都捨不得對自已的孩子下手,於是乎,不少把自家孩子和他家孩子換一換……
兄弟姐妹反目成仇,不知名的苦命人橫屍遍野,飄出來的肉香,都不乏血腥氣,怎一個慘字了得!
照理說,雁行關位於最接近戰場的地方,不可能倖免於難。
到雁行關外頭,雲霽已經做好,瞧見比一路過來更殘忍場景的準備。
為鼓舞士氣,雲霽帶領翎風翎雨,打頭進去。
可雁行鎮的情況,全然超出他的預料。
村民們個個滿面紅光,身強力壯,他們不像是貧苦的農民,倒像是備有充足供給的軍隊。
再一瞧,他們眼窩深,瞳色淺,四肢粗壯,和北朔民族挺像。
遠遠瞧見雲霽帶領大軍過來,他們面露迷茫。
直到翎雨大喝“攝政王親臨,爾等平民,還不跪下?”,他們才你看我,我看你,遲鈍行禮。
戰亂時期,雲霽原本也不甚在乎禮儀,但這些村民,著實可疑,像不懂規矩一般,對自已上下打量。
更有甚者,看到自已的紫眸,面露……興奮?!
不清楚自已是否眼花,雲霽沒太在意,他示意翎雨,讓村民派人,喊雁行鎮官員出來。
知曉攝政王親臨,當地官員紛紛趕到,將雲霽熱情迎入縣令府。
對村民疑心尚存,雲霽向雁行關縣令打聽,村民身強力壯的緣由。
縣令閃爍其辭,顧左右而言他,多次追問下,才以“鎮內有往年存糧,村民像混血”等理由搪塞雲霽。
儘管疑惑混血可以混到這種,近乎能以假亂真的程度,雲霽還是下令,以雁行鎮為據點,在雁行關佈下陷阱,蓋以誘敵。
沒辦法,他翻遍圖紙,也找不到更合適的地點。
可正是他的不追究,釀成大禍。
雲霽現在都忘不了,在準備交戰的前夜,淳樸好客的雁行關村民,披上北朔軍隊鎧甲,衝入軍營,一刀一個的場景。
為確保行動順利,他們早在白日用來招待大離軍隊的飯菜,下了不少蒙汗藥。
大離軍先是行軍疲憊,又是被下藥,頭重腳輕,手軟腿麻,有心殺敵,無力迴天。
多虧雲霽睡眠質量差,三更半夜仍在輾轉反側,聽到鬼鬼祟祟的腳步聲,一嗓子,把還能活動的將士們喊起來。
否則,大離軍隊的損失,只會更重。
縱使雲霽當機立斷,挽回岌岌可危的局面,天不遂人願,他在此,痛失翎風。
種種過去,不堪回首。
雲霽凝神,決定珍惜眼前的南毅。
儘管南毅在這場戰役中,沒缺胳膊少腿,甚至沒受傷,雲霽仍覺得,把當時發生的事兒,提前和南毅說一遍,會對戰局有所幫助。
能避免重蹈覆轍,自然最好,但云霽明白,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該來的總會來,逃不掉。
他只希望,那一天來臨之時,南毅少說,也心有防備,不至於潰不成軍。
畢竟,這一次,可沒有自已去給他們半夜放哨。
說起來,這件事和那個趙橋,完全脫不開干係!
他發兵之前,北朔不知從哪兒得到訊息,發現大離要派兵過來。
他們皇室一商議,最終把黃金萬兩,悄悄送到趙提督府上。
雲霽當時忙著整軍,沒留意這些。
若不是日後北朔兵敗,這萬兩黃金,趙提督和趙橋父子倆分贓不均,趙橋一怒之下,舉報自已父親,雲霽還真查不到這檔子事!
推算一下時間,北朔之禮,應已送達。
看著南毅眼裡的疑惑,雲霽覺得和盤托出,告訴南毅,他是雲霽,而且還是重生歸來,知道大部分事情的雲霽,被相信的可能性極低。
畢竟,若不是親身經歷,他自已也不會信,世上有重生,還有靈魂互換之事。
猶豫片刻,雲霽決定採用國師的辦法,他明知故問:“您問我,為何要特別注意雁行關麼?”
雲霽半天不吭聲,南毅手不斷在桌上來回點,比熱鍋上的螞蟻還急,他忙不迭點頭:“是,小梔子你快說啊!”
學著國師世外高人那不緊不慢的樣兒,雲霽雙手背於身後,語氣一本正經:“因為,我曾經做過一個與這件事相關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