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母妃
如預料一般,“安蕙宮”三字映入眼簾。
一道溫和女音自殿內傳來:“小蟄,下學了?”
“小蟄”是雲霽的小名,至於緣由,還要從他出生的日子說起。
雲霽母妃臨產之時,北境戰事吃緊,大離連連敗退。
軟弱大半輩子的先帝,被哭哭啼啼的公主和妃子們,激發出前所未有的豪情,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御駕親征。
朝中文臣疲軟慣了,乍一聽聞這個訊息,比北境又丟城池還要悲痛。
他們哭天搶地,直呼:“朝中無皇子,陛下又無弟兄,若陛下不幸為國捐軀,江山將後繼無人,還請陛下三思啊!”
多數武將都在前線拼死殺敵,留在京城統籌的,只有南毅之父——時任兵部尚書的南充。
不同於文臣的悲觀,他覺得先帝願意去前線鼓舞士氣,乃大離之幸,要知道北朔快攻到京城,再不作為,怕是要遷都。
再往後,大離在不在都不好說,亡國滅種,還談得上“後繼無人”嗎?
大讚先帝少見的英勇,南充痛斥文臣貪生怕死:“外敵當前,再不做些什麼,徒龜縮在京城,豈不是任人宰割!”
得到支援,先帝出征之意越發堅決,他那麼軟弱的一個人,只勇敢了這一次——沒有采納遷都,丟下百姓,棄城而逃的意見,而是放手一搏,親上前線。
只是,文臣所言非虛,江山需要繼承人……
不知懷孕的靜妃腹中胎兒是男是女,先帝焦慮無比,臨到出征,他更是夜不能寐。
為穩住心神,先帝帶著身邊太監,前去國師府拜訪,想請國師測算此子的性別。
國師早已不插手凡塵事物,他算出先帝會來討教,又不願多管此事,索性叮囑童子如何回話,之後矇頭睡大覺。
清晨天剛矇矇亮,先帝果真前來拜訪。
童子半掩門,轉告國師的意思——“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先帝看著國師門口張貼的“非緣勿擾”,陷入短暫的沉默。
發現想知道未出世胎兒的性別,只能求國師,先帝別無他法,開始死纏爛打,在國師府門口風度盡失地大喊大叫。
被先帝煩得覺都睡不好,國師只好起身,梳洗打扮後見客。
在先帝的苦苦哀求下,國師勉為其難,算上一卦。
這一算,可把國師高興壞了,這臨降世的小娃娃,竟然是位在驚蟄降生的皇子,還有異於常人的表徵。
本身,驚蟄節氣象徵萬物回春,對於已經在走下坡路的大離,寓意已是無比美好。
這小皇子在此日降生,豈不是寓意著他乃大離的轉機?
聽到國師一反常態地要求“在新皇子降生時入宮,再卜上一卦”,先帝明白此子不可小覷。
他連忙派人緊盯靜妃的肚子,生怕她有什麼閃失。
得知這孩子是男娃,且必成大器,先帝那顆無處安放的心終於落回肚裡。
第二日,他便領兵出征,親上前線。
約莫半個月後,伴隨著滾滾春雷,靜妃終於產下小皇子。
這孩子生來便睜著眼,而且怎麼逗都不哭鬧,只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打量眾人。
照理說,尋常小孩眼裡,應該滿是童真,但小皇子清澈如湖水般的眼睛,卻流露出一般嬰孩所沒有的平靜。
乍一看,十分嚇人。
縱是接生經驗豐富的穩婆,也是第一回見這陣仗,她嚇得冷汗直冒,隨意道喜幾句便趕緊收拾傢伙,匆匆離開安蕙宮。
除用力過度、昏睡過去的靜妃和看到小皇子異於常人的紫眸、越發驚喜的國師,其他人都被國師遣散,心慌地退開,去殿外候著。
國師沒有往日的氣定神閒,他邊感嘆“紫氣凝於眼中”,邊迫不可待地根據小皇子時辰八字,再次卜上一卦。
看到結果,國師險些驚撥出聲。
上上籤,竟然比他此前測出的“上籤”還要好!
只是,這孩子的命格,於大離乃幸,於他自已倒……
罷了,命這種東西,想改,談何容易?
國師收起悲憫,整理思緒。
他開啟殿門,向外宣傳此子會經歷常人無法經歷之事,而且會給大離帶來祥瑞。
念著他是大離起死回生的轉折點,國師給他賜名“霽”。
雲霽帶來的好運,很快有了體現,山遙路遠,還沒等先帝到達北境,前線就傳來好訊息。
士兵們聽聞新皇子降生,皇上又親臨前線,士氣大增,短短几日,便收回了不少城池。
北朔畏懼,想要與他們簽訂合約,他們派出皇子赫連定,到大離皇宮,商議地界劃分之事。
不出意外,合約很快被順利簽訂下來。
雲霽在驚蟄的滾滾雷聲中出生,給大離帶來祥瑞,又因此驚動國師,榮獲賜名。
靜妃為此甚是驕傲,她唯恐眾人忘記雲霽帶來的好運,乾脆把“驚蟄”二字作為雲霽小名,掛在口頭,天天叫。
“小蟄,”靜妃看雲霽光站在外面不動,不解地勸他:“快進來呀。”
靜妃一聲聲呼喚,像是得不到應答不罷休。
雲霽聽著她一次比一次急切的聲音,心裡揪成一團。
由於自已不回應,母妃她,很傷心嗎?
他垂下睫毛,勉強壓抑住心中恐懼,攥緊衣角,跨過門檻,慢慢往裡走。
雲霽身子矮,腿短,步伐小,又有心拖延,好一會兒,才挪到靜妃跟前。
靜妃難得穿戴齊整,還化著淡妝。
她頭戴翠鏤寶石簪子,一身流彩暗花雲錦主意宮裝,正挽著袖子,在做糕點。
看到雲霽聽話地進門,靜妃十分滿意,“咯咯”地笑將起來,發出異於常人的聲音。
她嘴角輕抿,眉眼彎彎,像未出閣的少女一般嬌羞,臉頰保養得當,不見一絲皺紋。
“小蟄啊,孃親正在做糕點,再等等,很快就好,”靜妃說著,扭頭示意雲霽去桌邊的椅子,像尋常母親一樣體恤孩子:“上學累不累?快坐下,歇一會兒。”
她在聊最平常的話題,而且樣子溫柔,聲音親切,卻讓輕輕挨著凳子邊坐下的雲霽打了個寒顫。
母妃,眼尾發紅,神情專注且偏執,嘴角無時無刻不勾起。
她……又犯病了嗎?
是不是因為,今日父皇又沒來安蕙宮?
“今日太傅教了什麼?”靜妃問得看似無心,眼裡卻有暴風雨前的平靜:“說給孃親聽聽。”
聽到這句話,雲霽一陣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