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恍惚時間靜止,他好像能聽見誰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然後變成一下一下……
——
五月五,過端午。
崇樂三十八年五月五日,正值龍舟佳節,熙攘的長街上人聲鼎沸,賣藝耍技的、吆喝販賣的……每個百姓臉上掛著笑容,好不高興。
長橋上,雲煙手裡拿著兩個香袋左右顧盼,直到在人群中一眼望見那高挑俊秀的男子,她眼神猛然發亮,抬起手臂向謝君尋揮了揮。
“我在這!”
雲煙衝進人堆,終於擠擁著站到謝君尋身畔。
“這麼早就來等我?不怕我遲到嗎?”
這麼喜慶的日子,等等他又何妨呢?
“那就繼續等,等到你過來,反正你又不會跑。”
說罷,雲煙揹著手,一臉期盼地望著謝君尋。
謝君尋知道雲煙想讓他說什麼,於是稍顯無奈地問到:“香料呢?”
“在這!噹噹!”雲煙現出手中攥著的方帕,努努嘴道,“快開啟!”
謝君尋被這舉動弄得手足無措,他輕輕掀開帕子,只見兩個虎兔綵線香袋靜靜躺在手心,在燈火下熠熠閃光。
“你一個,我一個,不打架。”
沒等他反應,雲煙將繡有老虎的香袋戴在謝君尋脖子上,把兔子香囊留給了自已。
“香料呢?”
雲煙不滿地瞪一眼謝君尋,拽著他的袖子下了長橋。
“什麼香料,有我繡的香包不就行了。”雲煙只覺得謝君尋是個榆木腦袋,那香包裡不就放著香料,“而且,端午節就是要戴香包的呀,一舉兩得。”
來到長街,只瞧遍地琳琅滿目,叫雲煙移不開眼,於是撒開謝君尋袖子,逛起夜市來。
謝君尋與雲煙並肩而走,執起胸前的香包摩挲了良久,輕言:“只有情人間,女子才會在端午時節送男子荷包。”
雲煙正看著攤邊珠花,聽到謝君尋這麼說,忙解釋道:
“哎呀,你看看這兩個香包上的圖案,一個虎一個兔,是小兒才會用的圖案。”
“要是情人間,肯定是什麼鴛鴦啊鸞鳥之類的……”
雲煙頓住話,想到什麼似的彎腰笑起來。
謝君尋猜測她在笑自已,卻不知她為何要笑,莫名紅了耳尖,故意冷臉道:“有什麼好笑的?”
雲煙瞧他那副裝腔作勢的模樣,笑得肚痛,於是深吸幾口氣,緩住笑意回到:“沒什麼,就是覺得,你有時候還挺呆的。”
謝君尋眼神飄忽,卻強硬地拽下胸前香包,轉身就走:“胡言亂語。”
“欸,你別摘下來啊,保平安的。”
雲煙跑到謝君尋眼前,奪過他手上的香袋,兩手環住謝君尋脖頸重新打結。
她本可以打結後再給謝君尋戴上,但生怕他一個生氣給扔了。
這五色絲線纏成的香袋可廢了她不少功夫,要是被謝君尋扔進人堆裡找不著了,她可心疼呢。
可謝君尋硬著身板不肯低頭,雲煙夠不到線,看不到結,氣得她用小臂攬住他的脖子往自已身上帶。
誰知謝君尋又突然收力,腦袋真的被雲煙帶了過來。
他微涼的嘴唇劃過雲煙右頰,一彈指頃,二人身子都僵住了。
他們雖未肢體接觸,卻以擁抱的姿勢站在人流中。
謝君尋剛要起身,不知被誰從後方撞了一下,向前趔趄一步,直接擁香玉入懷。
這一刻,恍惚時間靜止,謝君尋好像能聽見誰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然後變成一下一下……
他呼吸都凝滯了。
這是誰的心跳?
女子馨香縈繞鼻畔,讓謝君尋大腦一片空白。
他緊了緊力氣,手裡的溫軟觸感延伸至心底,謝君尋忽又被燙到般縮回手,一把推開了雲煙。
雲煙神情木訥,拿著繩線的手還懸在半空,一時拿不下來。
“我自已來。”
謝君尋極速拽過香囊,打了結後掛在身上,腳步不停地向一家店鋪走去:“我去買東西,等我。”
僅留雲煙一人在風中凌亂。
她平日見謝君尋寡淡無趣,就想多逗逗他,真沒有別的意思,沒成想這次玩脫了。
他不會生氣了吧?
雲煙遠望謝君尋消失在店鋪裡的身影,嘆口氣。
誰能教教她,惹到這種人該怎麼哄啊。
“雄黃酒,賣雄黃酒嘞——”
端午節用雄黃畫虎是個極吉利的習俗,雲煙眼珠一轉,料想謝君尋一時半會也出不來,便趁著這會兒功夫湊上前買了一罈。
“老闆,多少錢?”
哄搶一通後,雲煙抱著一罈子酒回到剛才站的地方,一步不敢挪動,就怕謝君尋回來找不到她。
雲煙等得實在無聊,就想給自已畫個虎,她右臂夾著酒罈,左手伸進罈子沾了幾滴酒,對著來往眾人畫起來。
她看不見自已的臉,只能憑感覺在腦門上畫“王”字。
“笨。”
有人拍掉雲煙左手,一把攬過雲煙懷裡的酒罈,並將一包點心塞到她右手上。
“桃酥!”
雲煙捏著桃酥望了望謝君尋,他的臉色還是那樣臭,但她敢肯定,謝君尋沒有生氣。
她拾起一塊遞到謝君尋嘴邊,示意他先吃。
謝君尋此刻一手沾酒,一手持壇,接不過來,於是別過臉去,漠言:
“我不吃。”
“你吃!我餵你吃!快!”
在她的威逼利誘之下,謝君尋勉為其難地被雲煙餵了塊點心。
那剩下的就是她的了!
雲煙捏起桃酥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充斥鼻腔,倒像是醉仙樓的糕點。
她抬頭去瞧,醉仙樓的大紅招牌明晃晃掛在那裡,可不就是剛剛謝君尋去的那家。
雲煙本想問問謝君尋有沒有生氣,但她腦中忽然現出一道身影,那人轉過頭來,與雲煙相視而笑——
“世臣……”
雲煙呢喃出聲,給她在頭上畫虎的謝君尋也聞聲一滯。
手指點在雲煙腦門,謝君尋輕輕問:
“什麼?”
“沒什麼。”雲煙抬首瞧了一眼,發現謝君尋正在給她畫虎。
“別動。”
謝君尋將她腦袋使勁向下一摁,讓雲煙無端有些生氣。
他這力道好像是在洩憤。
他有什麼好憤怒的?
但男子素來力氣太大,控制不好力度也是常有的。
她默默吃著桃酥,等謝君尋畫好後,伸出油手就要去沾酒。
“幹什麼?”謝君尋手一歪,避過她的動作。
“給你畫額啊,還能幹什麼。”
且說著,雲煙搶過酒罈,沾了沾手。
“這是小孩才做的事。”
端午節時,以雄黃塗抹小兒額頭,可驅避毒蟲。
謝君尋知道,還是給雲煙畫了額。
“那怎麼了,你不是大小孩嗎?”
雲煙抻臂要碰謝君尋的額頭,謝君尋躲避無處,只好喪著臉任由她給自已額前畫“王”字。
一筆一畫,雲煙畫得極為認真板正。
“好了!”畫好“虎”,雲煙垂眸看著懷裡的雄黃酒發愁到,“上好的酒,真是浪費了……”
“要不我喝了吧!”話音剛落,雲煙就抬起酒罈灌了兩口。
謝君尋直覺雲煙是個蠢的,劈手從雲煙那奪過酒罈。
“謝逍!你幹嘛!”
“一會灑在回家路上,驅蛇擋災。”
雲煙嚥下嘴裡的酒,回味地咂巴咂巴嘴,委屈卻贊同道:“好主意。”
二人沿著商販繼續向長街另頭閒逛,但長街擁擠,謝君尋便兩步走在雲煙前面,為她擋住了人流,二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
不多時,他們就將街販逛了一大半,換做雲煙腳步輕快走在前方,謝君尋則拖著雙足跟在雲煙後面,滿目的視死如歸。
倒不是他累了,而是——
“姐姐,你身上的艾虎賣不賣?”
這是……在叫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