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朱主任所言,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深秋的一天,1682號機車擔當北京開往昆明的61次特快列車,從貴陽出發後一路順暢。車過六枝後,進入長大上坡道,許大車高提手柄加大功率,機車就“突突突”地衝坡。突然,儀表盤上故障紅燈亮了,三組牽引電機電流表指標“唰”地落下來回了零。列車頃刻間失去動力,速度急劇下降。許大車頓時傻了眼,急忙高喊:“小丁快!快找故障,列車就要坡停了。”丁智遠回答一聲:“好!師傅不要慌。”馬上開啟高壓室,順著控制迴路一路查詢,很快就處理了一個保險絲燒損的故障。在列車即將坡停之前,紅燈滅了。許大車再提手柄,三個電流表指標同步徐徐上升。機車再次“突突突”地往前衝,列車恢復了正常執行,機班防止了一個旅客列車的機破事故。師傅額頭上的豆汗才緩緩收斂,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下午退勤時,師傅拍拍丁智遠的肩頭,親切地說:“小丁,跟我回家吃飯。我讓你師母包餃子。”師傅請吃飯,這從來都是當徒弟的至高榮譽,沒人敢違抗,也不需要送禮。這是包括鐵路企業在內的技術行業不成文的規矩。

丁智遠提著師傅的藤包,誠惶誠恐跟著師傅朝家屬區走去。上班大半年,這還是他第一次深入到家屬區的核心部位。家屬區主要由清一色的乾打壘小平房構成,順著緩坡像梯田一樣排列。一排平房有8套,中間豎一水管,供8戶人家共用。隔著幾排平房會有一個旱廁低矮在一隅,廁所外排著長長短短的隊伍。而家屬區最普及的、最吸引眼球的是煤棚。居住在高寒地區的人群,冬天必須烤火,每家每戶啥都可以短缺,就是不能缺了一個堆煤的處所,這是生存之大計。因此,數量略大於住宅的煤棚(有的一家人修了兩個小煤棚),像農村包圍城市一樣,把住宅淹沒進了自已的汪洋大海。而煤棚的建造都由戶主自行設計自行施工,所以,建築風格就特別彰顯個性,就百花齊放,歪歪扭扭地或依附著平房,或切割著人行道,在家屬區這張白紙上畫出一幅齜牙咧嘴的群醜圖。丁智遠看著看著禁不住笑起來,心想這數以百計的煤棚,沒一個有自已居住的煤棚雄偉壯觀。

跟著師傅在醜陋的煤棚間穿梭,聆聽著叮叮噹噹的敲煤聲,眼望著炊煙在家屬區上空散亂升騰,好不容易到達了目的地。師傅興奮地喊一聲:“孩他媽開門,來客人哪。”單扇門應聲而開,一位大媽迎了出來。丁智遠趕緊招呼:“師母,您好!”大媽笑眯眯回答:“是小丁來了。快請屋裡坐。” 師母看上去比師父年輕一些,矮胖胖地慈祥,一口女中音的東北話特別瓷實,特別好聽。

平房不到20米,雖然狹窄卻收拾得井井有條。廚房設在自已搭建的煤棚裡,就騰出了兩個房間用於吃飯、待客與夜裡睡覺。

丁智遠剛剛坐下,就聽身後“哇”地一聲尖叫,嚇得跳了起來。回頭一看,天哪,一位精緻的姑娘一臉怪笑出現在面前。

“許芳眉!”丁智遠一口就喊出了姑娘的芳名,連他自已都感到驚奇。再一個驚奇是自已喊出了芳名的許芳眉,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間房子裡?

“丁智遠,丁師傅,你好啊!”顯然,姑娘也因為只見過幾次面的小夥,竟叫出了自已的大名而興奮不已。

師傅笑呵呵地樂在一旁。師母卻高舉起手,裝腔作勢吼一句:“那麼大閨女哪,成天嘻嘻哈哈,來了客人也沒有一個正形。”軟綿綿的胖手就輕輕落在姑娘的肩頭上,回頭給丁智遠一個微笑:“丁哪,不要理這瘋丫頭。你們爺兒倆嘮嗑,嘮嘮你們的內燃機車。”一轉身進了廚房。

當丁智遠反應過來許芳眉是師傅的女兒後,就突然陷入了無盡的侷促中。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緊張得說不出話,額頭上也浸出了毛毛細汗。

可許芳眉卻完全不一樣,她今天特別興奮。穿著倒和平常沒有什麼特別的區別,就是乾乾淨淨,樸樸素素,人就顯得格外大方和精神。她拉根小板凳坐在丁智遠對面,膝蓋都差點撞上膝蓋了,稀里嘩啦就開啟了話匣:“怎麼樣,跟老頭幹活悲慘吧?出勤要早,退勤要晚,停車還得擦車,幹不完的都是活路。”說完朝父親噘噘嘴:“哼!周扒皮,只曉得剝削長工。”

一向死板的許大車,此時舒展開了臉上的皺紋,人就顯出了年輕。他眨眨眼詭秘地說:“就是。你丁哥都受不了哪,已經向車間打了報告,要離開1682,朱主任也同意了。明天他就回1507。今天來家,就是師徒倆吃頓散夥飯。去,快去把酒斟起。”

許芳眉當然不幹嘍。她明明知道父親說的是假話,可也順著竿往上爬,一副不依不饒的傻勁。她瞪大眼死死盯住父親的徒弟:“丁智遠,丁同學,你個傻小子。曉得不,許國富許大車是全路勞模,中華人民共和國最好的火車司機,機務段的寶貝疙瘩。你跟了他可是千年修得的福分。你小子還身在福中不知福,還想走。要走,你現在就走。想吃餃子,沒門!”她伸手抓住丁智遠就往外推。

大概是師傅的回答給了丁智遠勇氣,他也反過來爬到竿上去,提起藤包就邁腿:“師傅好是好,就是管得太嚴。我實在適應不了,沒這個福氣。再見了,師母。”他裝模作樣朝廚房裡輕輕喊一聲。

許芳眉急了。她迅即改變用力方向,把推變為了拉,將丁智遠按在板凳上,轉身拽著另一個男人:“哎呀,老爸。你行行好嘛。人家好不容易用個計策,才把他弄過來,你咋就給我搞丟了嘛?”

丁智遠懵了,不知道許芳眉說的啥。

師傅又笑了:“這是我們家的小陰謀家。上次看了你們的籃球比賽回來,激動得眉飛色舞,說技校來了一撥小哥們,籃球打得像跳舞一樣美,特別是那個組織後衛,打球時一絡頭髮在額頭前一跳一跳的,耍球像耍魔術一般。後來聽說你到了運用車間,就跟我死纏爛磨,非要我去找朱主任把你要來不可。說一是人家技校的有文化,可以彌補你老人家電路圖不熟的缺陷;二是休班可以來家教她打籃球,她也是打你同樣的位置。稀里嘩啦說了一大通……”

許芳眉搖頭晃腦聽著,並沒有一絲一毫難為情的意思。末了搶過老爸的話頭:“怎麼樣遠哥,小女子的智慧,也不比你們這些臭知識分子差得很遠吧?略施小計就賺得一哥。”她無比得意地咧咧嘴,並改口叫起了遠哥。

丁智遠“啊”了一聲,木在那裡。他看看笑呵呵的老頭,看看活蹦亂跳的姑娘,再想想正在廚房裡忙乎的大媽,徹底被感動了。心想我丁智遠真是好命呀,到高原半年多,就在這天遠地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個新家。他告誡自已,一定要珍惜。要像對爹媽一樣的對待雙老,要像對妹妹一樣的對待芳眉。

東北餃子就是個大餡多,師母還專門為四川小夥準備了辣椒蘸水。除了餃子還有一盤滷肉和香腸。看得出,這頓飯對於東北人來講已經屬於精心準備了。上桌前,芳眉給老爸斟上一杯酒,師傅讓她給丁智遠也倒一點,丁智遠連忙搖頭阻止,但沒敢說生產隊醉死人的事。上了桌,芳眉和師母輪番給丁智遠夾菜。師母邊夾邊說:“丁啊,你們這些學生娃,讀書十幾歲就離開了家,離開了媽,多可憐呀。孩子,以後師傅的家就是你的家。退勤就來家,師母給你做飯,有啥吃啥。吃飽了再回你們那個煤棚去。”

“師母咋知道我住在煤棚呢?”丁智遠不解地問。

“嘿,你不看我家有個小廣播嗎。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翻過來牛皮餷,翻過去餷牛皮,全都是你們幾個技校學生的事。什麼餘存堯呀、鄭林忠呀、謝清雲呀,我的耳朵都聽起了老繭。也不知你們耳朵發燒不?”

許芳眉夾起一個餃子硬塞過去,把媽的嘴堵得嚴嚴實實的。

吃飽了,謝過師傅、師母,丁智遠準備走了。師母還拉著他的手說這說那,久久捨不得放開。許芳眉從廚房裡提出一個沉甸甸飯盒:“給,跟你們那些同學帶點回去。可是,不準給餘存堯吃。她氣了我們萍姐。至於怎麼氣的,我也不知道,萍姐死活不肯告訴我。”

送走丁智遠,許芳眉回來就倒在母親懷裡撒嬌:“媽,怎麼樣,我幫老爸引進的這個徒弟怎麼樣?跟你做個乾兒子要不要?”

“天哪,我這個傻閨女咋就這麼沒羞沒臊喲?你知不知道小丁這時候在想什麼嗎?”母親拍著懷裡的孩子。

“想什麼?”許芳眉認真起來,迫不及待詢問。

“他在想,師傅管我們那麼嚴格,怎麼就那麼沒有家教呢?養個姑娘驚風扯火的,怪嚇人的。”

“哎呀,我媽真是小諸葛呢。剛才我送他出去,他就是這麼說的,說以後再也不來我們家了。”許芳眉眨眨眼一本正經給媽彙報。

“書歸正傳,這孩子一看就是本分人。跟你爸當個好徒弟肯定沒問題,可是——”

“可是什麼呀?”

“可是,我覺得個頭稍微矮了那麼一丁點兒。”

“矮什麼矮。你女兒1米60,你乾兒子1米65。我都比過的了,正好,絕配。”

“正好。絕配!”歪在一旁打瞌睡的許大車,迷迷糊糊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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