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從蕭河上升起,沿著略顯斑駁的城牆緩緩爬動,漸漸漫過城頭,飄向了寒陸城的大街小巷。

太陽還未升起,水霧行於屋脊,停於簷尖,落於石街,讓石頭罅隙間的青苔又多了些沉重。

由於強敵在外,城門緊閉,加上城中實行宵禁,使得原本熱鬧喧囂的寒陸城沉寂了許多。人們都呆在自己的屋中,忐忑不安等待著戰事的結果。刀兵之下,無論權貴還是黎庶,皆有可能化為一堆爛肉。

所以,城中人很自覺的按著領主府軍令,乖乖的呆在家中,透過窗戶的縫隙,偷偷看著一車車的箭矢運上城頭,又帶回一車車的傷員。

姬宸坐在永寧門的城樓上,身上披著一件大氅,默默看著城外的叛軍。霧氣打溼了他的鬢角,髮絲綴滿了一串串晶瑩的水珠。

自叛軍圍城以來,已是分別從城南和城西兩個方向各發動了一次攻城。原本看叛軍安營紮寨的模樣,想來應是準備長期圍城,可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發動了攻勢。

特別是攻打城西安定門那次最為驚險,叛軍出動了一支古怪的隊伍,每人揹負黑白色的箱子,開啟后里面卻是隻兩人多高的風鳶。這些人從遠處的高坡乘風而起,竟然可以在空中飛翔,就這麼輕易的飛到了城頭之上。

城中的守兵都被這些怪異的飛人所震撼,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用弓弩還擊。這也難怪,寒陸城多年沒有戰事,這些守城計程車卒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

在地面攻城兵力的配合下,這些翔於空中的叛軍險些拿下了西邊的安定門,要不是鄰近的城門守軍及時支援,說不得寒陸城就要破了。

自從這兩次攻城之後,姬宸就不敢再入城樓休息,時時盯著城外的動靜。他本是心細的人,事事都要躬親,這麼些日子以來,可謂身心俱疲,鬢角之上又多了一些白髮。

身後傳來佩劍與盔甲交擊的清脆響聲,接著有一股淡淡的如茉莉般的香味傳來,姬宸知道,是自家的夫人到了。

自打叛軍到來後,慕容雁玉就換了女裝,穿上了戎裝,日夜奔走於城頭各處,巡視城防,安撫守城士卒,排程城頭所需軍械糧秣,可謂腳不著地。說實話,比他這個少主還要來得辛苦。

“夫人,歇歇吧,你昨夜只睡了一個時辰,這麼下去如何能成。”姬夜站起身來,不顧四周還有他人,緊緊抓住了自家夫人的手。

慕容雁玉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自家夫君的手背,柔聲道,“你不能修行,身子骨弱,更應多休息,我自是無妨的。”

姬宸嘆了口氣,拉著自家夫人的手到了城頭,指著遠處隱隱約約的黑影道:“賊人接連兩次攻打失利,看其頻繁排程情形,應是準備第三次攻城了,這次不知又用何種手段攻城。據抓到的俘虜講,那些鳶人足有八千人,賊人有此奇術,隨時可以對我寒陸城發起突擊,實在是防不勝防啊。”

慕容雁玉看了看南邊,掉頭望向了東邊,“夫君,真不要調二弟的南北軍回來嗎,雖然上次吳亙來過後,我對守城一事也是信心滿滿,可這幾日打下來,越打越心虛。

咱的人畢竟太少了些,那些陣法又不能輕易啟動,雖然我從城中調了一些族人到城牆附近戒備,但他們又何曾打過仗,我怕再僵持下去,這城守不住啊。”

姬宸微笑著看向自家夫人,替她摘去髮髻上的一縷草灰,這應是在為城頭士卒做早飯時所遺,“二弟他們那邊也不好過,以劣勢兵力拼阻強敵,能打成這樣已實屬不易。前次聽說他們大勝一場,又策反了巴家,對上叛軍人數已不相上下。

如此大好良機,若是調他回來,豈不是前功盡棄。我們再咬咬牙堅持一下吧,等他翦滅了捉鹿山叛軍,自是會回來的。況且,不是還有你家的兩萬人馬要趕到這裡嗎。”

一提到此事,慕容雁玉的臉色就有些難看,憤憤不平道:“家中出兵,我竟然不知道,可見我在父親眼裡已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反倒是妹妹領了重兵在外。一厚一薄,一親一疏,顯而易見。”說到此處,慕容雁玉憂慮的看向姬宸,“夫君,這些日子我入夢時,常會被噩夢驚醒,總覺著會有什麼事發生。”

“你這是操勞過度,以致身心交瘁,哪會有什麼事發生?慕容家出兵的事,我知道還不就是你知道了嗎,你著實想多了。”姬宸寬慰著自家夫人,眼底卻是閃過一絲憂慮。

“不說了,你趕緊用飯吧,看當面賊人模樣,估摸今天又要攻城,你呆會又得忙碌了。”慕容雁玉將姬宸撫摸自己頭髮的手拿下,轉頭衝著綠珠道:“快些將飯菜端過來,就在城頭就食吧。吃完飯你趕緊下城,流矢無眼,你又是個憨人兒,還是

“夫人都不怕,我怕啥。”綠珠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似是不滿意慕容雁玉的說法。

“你啊,也就是跟了我,要是換作他家,就你這懶惰勁兒,還敢頂嘴,早就被人掌嘴打死了。”慕容雁玉擰了一把綠珠圓潤的臉蛋,一臉寵溺之色。

等吃完飯,綠珠還是按著慕容雁玉的意思向城下走去。看著小姑娘愈發豐潤的身材,慕容雁玉低聲對姬宸道:“綠珠眼看著越來越可人了,要不要收入房中,若是能生個一兒半女就好了。”

正在漱口的姬宸聞聽,噗的一下將口中的茶水都吐了出來,手不停點指慕容雁玉,“虧你想得出來,綠珠跟了我們多年,宛若自家人一般,如何能收入房中。”

慕容雁玉一臉愁容,拄腮哀嘆道:“我這不是生不出子嗣著急嗎,若是綠珠能生出來,我便抱過來放在自己身邊養,也好堵住某些人的嘴。”

姬宸自然知道她說的某些人是誰,卻也不好介面,只得借消食在城牆上溜達起來。

日頭漸漸升起,霧氣正在慢慢消散,眼見對面並無什麼動靜,姬宸便回到屋中準備再小睡一會。

剛剛睡著,忽然負責城南的呂千戶輕輕敲了敲門,姬宸睡覺本就輕,立即驚醒過來,“可是叛賊攻城?”

呂千戶拱手道:“少主,賊人尚未攻城,只是對面有些不對勁,還請您前去一睹。”

姬宸立馬從床上跳了下來,在侍衛的幫助下,匆匆穿起盔甲,就向外奔去。

等到了城門上,姬宸探頭向南邊望去,卻是呆立在當場。只見在對面的賊人營中,出現了四個龐然巨物。

此物形似虎,頭上有獨角,身體卻是人形,全身覆有金色的鐵甲,正趴伏於地。看樣子,足有五六丈高,以致於對方的寨牆根本擋不住此物。

“這是什麼。”姬宸聲音微顫,本能讓他覺得,此物十分危險。

“屬下也不曉得為何物,只是昨日有車隊由北而來,到了賊人營中,想來正是運送此物。”身旁的千戶亦是驚駭不已,他打小從軍就在寒陸城中,哪裡見過此等異物。

“這是金傀,據說此手段來自於登天殿,專為攻城所用。”身旁忽然有一個聲音響起,在姬宸身後,出現了一個白鬚老者。

此人名叫姬仲,也是姬家族人,按輩分與姬辛還是同輩,只不過是遠支罷了。由於其修為已達五境,姬辛便將其召至府中充當供奉,守衛府邸,同時看顧城防。如他這樣的人,在寒陸城中還有三位。

這些人一心修行,雖然修為高深,但卻從未領過兵,所以無法充任鎮撫一職,只能當作護衛一類的存在。

只不過到了他們如此境地,自不用像普通的護衛一樣巡邏站崗,平日裡族中自會提供一應修行所需,遇有大事或有人作亂時才會出現。

姬辛前往召勤城前,考慮到姬宸不能修行,為以防萬一,便指派姬仲擔任姬宸的貼身護衛,同時若是敵軍攻城,有高階之人出現時,他們也負責截殺這些人。

“叔父,這金傀可有什麼厲害之處。”姬宸趕緊拱手問道。

“萬不敢叔父一稱,少主直呼名姓即可。”姬仲忙不迭後退一步,拱手深施一禮。

姬宸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必如此。

“此物實與傀儡無異,以靈玉催動,身體堅硬無比,內中可藏兵卒。”姬仲起身指著遠處的金傀解釋道,“金傀可以頭頂尖角破城,同時受人操控之下,也可與人對戰,其戰力可相當於五境之人。只不過人會累,它可不會,所以要是對上人,往往贏得還是它。至於金愧還有什麼異術,屬下也不大清楚。.

“少主,賊人既然出動了此物,那證明他們很快就要攻城,請務必提醒各處,加強防衛,必要時……”姬仲停頓了一下,“還請少主啟動陣法,以護寒陸城周全。”

姬宸點了點頭,轉頭衝呂千戶大聲道,“速速通報各處,講清金傀的厲害,架好千斤弩,做好防衛準備。同時命令城下的預備隊,隨時準備登城作戰。”

隨著命令傳出,整個寒陸城上忙碌了起來。士卒掀開城牆下的一排排草蓆,露出一張張巨弩,對準了城外。

姬宸看了姬仲一眼,轉身走入了城樓之中的那處暗室,走到那處方方正正的玉石臺前,小心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

等開啟盒子,裡面是一把青玉所制的石劍。輕輕撫摸了一下劍身,一股涼意沁入肌膚,讓姬宸不由打了個哆嗦。

小心將石劍放入玉臺上的凹槽中,暗室中響起了低不可察的嗡鳴聲,玉石臺泛起淡淡的白光。

“叔父,此地還請多多看顧,萬不可讓賊人進來,這是我們守住寒陸城的最後一道屏障。拜託了。”姬宸起身,衝著姬仲深施一禮。

姬仲趕緊將其扶起,神色肅穆道:“請少主放心,仲只要活著,定保此地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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