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沈長洲去了州府,臨走前交代青容,若是要出門,務必帶上護衛隨行。

青容點頭應諾。

她今日確實是要上街去的,這院裡什麼都沒有,總得置辦些碗甌杯盞、燭臺席帳之類的。

不管她是不是要久留,哥哥總是要在渭州任職一段日子的。

她換了身玉白素色長裙,戴上齊腰的帷帽,領著冬芹和兩個護衛一同出了門。

其實有冬芹在,四五個大漢加起來也比不過她,她只是不愛叫哥哥嘮叨,也就聽話的多帶了兩個人。

渭州自古以來就是中原的絲路重鎮,連通著中原城鎮同西域、北地各國的商貿往來。

如今雖然北邊的關隘都關閉四五年了,渭州的繁榮卻依舊不減當年,醫館畫廊、陶瓷鐵器、茶坊酒肆隨處可見。

只是這繁榮之下卻透著一絲詭異。

青容沿著坊市走了兩條街,在街角的一座茶坊門口停了下來,她選了二樓邊角的一間雅間,站在窗邊正好能看清附近幾條街道的情形。

她把要買的物品和鋪名都寫了下來,吩咐兩個護衛出去採買。

冬芹納悶地看著她,“女郎,我們為何不自已出去買,他們如何能挑的好啊?”

青容笑了笑,“無礙,那些鋪子我粗略瞧過了,都差不多。” 她寫的鋪子都是方才路過的,有幾間甚至就在隔壁。

青容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頭熙攘的街道。

“冬芹,你不覺得這裡的坊市有些奇怪嗎?”

冬芹跟著放眼望去,“有何奇怪,多了些兵士巡邏?”

“嗯,是太多了。”

冬芹面露惑色,問道:“不就是街上那幾個嗎?京城的坊市裡也有啊。”

“你看守在鐵匠鋪的那個人,雖然穿著粗布素衫,但他的神情姿態同街上那些穿戎服的人相差無二,時不時還會同他們眼神交流一下。”

這下冬芹更是疑惑了,喃喃問道:“那,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幾乎每隔兩三間鋪子就有一個人守著,盯緊了鋪面的出入口。

青容沉思道:“像是在找什麼人。”

這時街道上突然吵嚷了起來,一個穿著錦袍華服的年輕男子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兩個下人,正在拖拽著一個女子上馬車。

女子約莫十五六歲,身上穿著素色的灰布長裙,裙角因為用力拉扯破了一個口子,她死死拽著車沿,哭喊救命。

過路的人或有駐足,也只是為難嘆息,沒人敢上前搭救。而街上的兵士,更是遠遠望著,面無表情,視作尋常一般。

青容眉頭微擰,手指緊靠在窗沿上若有所思。

眼看著人就要被拉上馬車。

街角突然出現了另一批身著甲冑的兵士,雖穿著同樣的戎服,卻似乎更加整齊有序些。

這些兵士走近華服男子身側,乾脆利落地摁住了那兩個下人,將女子救了出來。

華服男子拳頭緊握,眼裡燃起了一團火焰:“你們好大的膽子,看清我是誰了嗎?”

兵士後面走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對著華服男子冷聲道:

“奉使君之命緝拿可疑之人,郎君請莫干擾我等公務。”

華服男子眼裡閃過一絲陰執,咬牙切齒道:“姚拱,你難道認不得我嗎?連我的僕從也敢抓。”

姚拱?

青容看了一眼那抹高大的身影,她記起來了,這個姚拱是韓昭身邊的人。

姚拱面不改色地說道:“強掠良家婦女,按律,輕則杖責,重則流放。”

“你———”

華服男子被氣得手指顫抖,對著街上的兵士大喊了一聲:“你們都是死的嗎?還不快滾過來。”

街上的戎服和穿著便服的兵士都跑了過來,有面帶遲疑的,有面含譏諷的,拔出了劍將高拱的一隊兵士圍在了中間。

姚拱目光如利刃般直視著他,隻字只句道:

“高虔文,渭州軍不是用來任你為虎作倀的。”

華服男子冷笑了一聲,“渭州軍我想用就用了,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跟我叫板,還是把韓昭叫過來同我說話吧。”

兩方僵持之間,不遠處走來了一個眉眼疏朗的身影,穿著月白圓領寬袍,衣袖皎潔。

他邁著不急不緩的步伐走近,說著叫人膽戰心驚的言語:“我竟不知,渭州軍原來是為高傢俬用的?”

青容一眼就認出了他,如今聖眷正濃的天子近臣,陸象先。

他竟也來了渭州。

陸象先出自吳安陸氏,是工部侍郎陸方之子,與當今聖上同在錦州長大,不僅如此,他還是貞文元年的狀元。

同是出自吳安,陸家與沈家也算是有故舊之誼,因而在京城也見過幾面。

高虔文狐疑地看了眼來人,冷聲問道:“你又是什麼人?”

“虔文,不得無禮。”

一個四十多歲的蓄鬚男子跟著走了過來,在陸象先身旁站定。他給了高虔文一個警告的眼神,“這是陸先生,京城來的監察御史。”

高虔文瞬間變了臉色。

陸象先,他還沒死!

過了片刻,高虔文反應過來,語氣卻依舊蠻橫:“御史又如何,還能管天管地不成!”

“高虔文,舅舅的話也不聽了嗎?” 蓄鬚男子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是高虔文的舅舅王彬,也是渭州的州府別駕,正陪著剛到渭州兩日的陸象先巡視市井。

王彬心嘆,這個蠢貨,如此不識時務,都被他那個身為指揮使夫人的姐姐寵壞了。

陸象先不再理睬他,走到被欺的女子面前蹲下,緩緩說道:“天道為公,不會叫你平白被人欺辱。”

他站起來看向姚拱,指著那兩個下人定聲問道:“你方才說,他們按律當如何?”

姚拱對著他雙手抱拳,從容道:“回大人,輕則杖責,重則流放。”

陸象先點了點頭,道:“勞你派兩個人送他們去官衙。”

說著看向一旁面色蒼白的王彬,“還有勞王大人也一同前往,想來有別駕大人監案,衙門也定會秉公執法的。”

“陸先生說的是。”

王彬諂媚地應道。

高虔文還想爭辯,被王彬死死的按下。

他喚了身邊的侍從把高虔文拽走,這才對陸象先說道:“虔文目無禮法,回去我定會好好教訓他。”

陸象先睥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兵士散開,被欺辱的女子仍然坐在地上,身子顫抖著還未從驚恐中恢復過來。

陸象先脫下了自已的外衣,給那女子披上,又低聲對她說了些什麼,才派身邊的侍從把人送走。

路上的行人也逐漸散開,街道上又恢復了平靜,陸象先好似感受到了遠處的目光,抬眼向街角的茶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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