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慈惠庵中一片寧靜。

廂房內,戚喚月躺在軟榻上,就著豆大的燭火,細細觀察著手中兩塊相合的玉佩。這玉佩是白色羊脂玉的材質,入手溫潤細膩,鏤雕圖案精美別緻,下綴金黃色流蘇,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陶姨娘死前才向戚喚月透露這玉佩的存在,她不認為陶姨娘只是隨口一提,這玉佩必有蹊蹺,或許,與她的身世有關。

思及此處,戚喚月更細緻地把看玉佩。但這玉佩除了用料珍貴,花紋別緻外,沒有其他特別之處。

倒是這個金黃色流蘇……戚喚月的眼神變得微妙。齊國與趙國以金黃色為尊,常為帝王配色,只有皇室嫡系才能使用。夏國以赤色為尊,玄國則是紫色。

若玉佩當真與戚喚月身世有關,那這必定為長者所贈,算是一種信物。如此看來,流蘇的色彩就十分引人深思了。

戚喚月還沒有心大到妄想自已是什麼流落民間的公主,也沒聽說齊、趙兩國有遺落在外的血脈,這年齡也對不上啊。

若是她原來的家族沒有謀逆之心的話,她心中思忖:莫非我和阿澤是夏國人或玄國人?

戚喚月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她又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玉佩上,希望能找到一點線索。

戚喚月手中微微用力,相合的玉佩便一分為二,雙手各持一塊。

她將玉佩舉起,撫過玉佩的每一片紋路,這些紋路很奇特,不像是齊國的樣式,她心中猜測更確定幾分。

突然,戚喚月眼神一凝,她將左手的玉佩拿到眼前,拇指輕輕摩挲著玉佩中間鏤雕的一小塊花紋,這裡非常隱秘地刻了一個“韶”字。

她心念一動,將右手的玉佩也舉到眼前,同樣撫摸著中間的花紋,果然在花紋內側看見一個“澈”字。

戚喚月又將兩塊玉佩合上,“韶”與“澈”也隨之相合,隱藏在花紋裡,再看不見。

再次將玉佩分開,戚喚月看看“韶”玉佩,又看看“澈”玉佩。這個“澈”,難道指的是阿澤?那這個“韶”,指的就是自已?

難道這才是我和阿澤原本的名字嗎?

那我們原來的姓是什麼?

其實這挺奇怪。時人皆重姓氏。

很多時候,一個新起之秀遠遠比不上沒落的世家大族,因為他們的姓氏是一種權勢的象徵,象徵著榮譽和地位。

這是一層無形的壁障,嚴格區分著貴族與布衣。

就像齊國的御史臺溫氏,溫家歷朝歷代在朝廷為官,且均為文官,早已是齊國文士學子之首。

在齊國,“溫”姓代表在文官中的絕對權威──當然,學識也很重要,畢竟是風骨文人。曾有溫家子弟不學無術,鬧出笑話,結果被奪“溫”姓,除名族譜,以懾後人。

齊國京中豪族衣飾皆暗藏其“姓”,並以此為榮。

這種風氣在其他三國也盛行多年,如今無論世家貴族,還是地方豪強,都以佩“姓”為榮,所以這種在玉佩上雕名去姓的行為,非常怪異。

戚喚月心想:為什麼呢?

要麼,是因為姓氏尊貴,人人皆知,譬如國姓。戚喚月從未聽聞皇帝會在玉佩上雕刻自已的姓氏。退一步來說,宗親也不會做出如此無禮逾矩的行為。

要麼,是因為籍籍無名。戚喚月將玉佩翻來覆去地看,只見這玉佩上刻著四個無形的字:價值不菲。顯然是家底豐厚之族,不可能不在乎姓氏。

要麼,是因為家族獲罪,姓氏不再是一種榮耀,而是代表著負罪的枷鎖、連坐的風險。這種情況下,族人為延續子息,保全後人,自願隱去姓氏,也是常理。

戚喚月在心中羅列出這三種可能。她想想這幾天發生的一連串的事,尤其是賊人擄掠,陶姨娘被殺,然後她得出一個心驚的結論:

難道我是罪臣之女?!

但我沒聽說十年前,夏國或是玄國有什麼大案導致抄家誅族啊?

不,不對!

戚喚月瞳孔猛然一縮,心中驚悸。

她在戚府時,為消磨時光,喜好讀書,尤好史書,故而對四國曆史皆有了解。她知道,十年前玄國有一場大規模的叛亂。

如今這場叛亂已叫玄國改換天地。

十年前,玄國國姓為虞,奈何虞帝昏庸無能、寡義鮮恥,聽信宦寵、不問朝政,玄國內民不聊生,百姓四方起義。

其中以地方諸侯申氏為大,申氏勢眾,一路攻進京城,殺虞帝,滅宗親,毀宗廟。

及待申侯登基為帝,自號熙元帝,暗指他解救玄國百姓於水火之中,為玄國帶來光明。

而後,熙元帝大肆抓捕殺害虞黨,朝中大臣被他殺了大半──剩下一小半是因為這個國家總需要留點人幹活,他們得以留存一命。

十年後,玄國國姓早已改虞換申,虞黨不復存在,起碼明面上是這樣。

戚喚月心想:莫非我和阿澤是玄國人,因為家族支援虞帝,所以在叛亂中被申帝誅連九族?

想到陶姨娘甘願為妾,囿於戚府內宅十年,以及她突然變化的態度、有賊人擄掠自已、陶姨娘殘忍被殺……這其中隱情,令戚喚月越想越心驚。

她原先不明白,現下有了猜測,反而隱隱觸控一點真相。

不不不,這可不成。

是非功過,自有史書記載。普天之下,誰人不知虞帝昏庸、偏聽偏信、沉迷女色、喜好尋歡作樂,又加重賦稅,修建宮殿,搜刮珍寶,國內怨聲載道,百姓才起義謀反。

戚喚月頭疼不已,心想家族固執糊塗,竟支援這麼個皇帝,無怪獲罪!即使要做“純臣”,要“忠君”,至少也要找個正常的皇帝啊。

迂腐頑固,堅持“正統”,不肯變通,被抄家誅族,連傳承的姓氏都被迫捨棄,落得這麼個慘淡下場!

兜兜轉轉十年過去,虞黨竟是我自已?!

戚喚月簡直要被氣笑了,她的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

難怪,難怪有賊人擄掠自已,難怪陶姨娘這個態度,難怪有人要殺陶姨娘。只怕陶姨娘心中還記掛著反申覆虞,需要助力,才將戚喚月嫁給禮部尚書為妾。

簡直糊塗!

如今十年過去,虞黨勢微,所剩無幾。申帝勢大,又堅持不懈地搜捕虞黨,不肯放過一人。這種情形下,反申覆虞無異於天方夜譚,何其可笑!

何況虞帝乃亡國之君,皆是他自已一手促成。若當真光復虞氏皇朝,百姓豈不在此處於黑暗之中?

戚喚月實在無話可說。她先前想查清楚自已的身世,認祖歸宗,做個明白人,誰知家族竟如此糊塗!

得以儲存的一絲血脈被逼出玄國境內,被迫遠離故土,且現下自已還有殺身之禍。

她雖飽讀詩書,卻不是迂腐之人。

此情此景,認祖歸宗是不可能了,她甚至不願費力查清自已原來的家族姓氏──反正查清了也沒人敢姓。

在絕對的皇權下,再古老的姓氏也只能化為黃土,湮滅在歲月中。

戚喚月淡定地收回飄逸的思緒,這些天接二連三地經歷各種事,她實在心累。又經過玉佩的刺激,戚喚月思慮重重,她決定順其自然,放下一切。

什麼黨爭、什麼姓氏、什麼身世,都是浮雲。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阿澤,然後過好自已的日子。最好尋一山清水秀之地隱居,遠離所有紛爭。

找了個荷包放好玉佩,戚喚月吹滅蠟燭,淡然入睡。

翌日,戚喚月收束衣著,作男裝打扮,又畫眉抹粉,將個明媚的姑娘畫作小童。觀鏡自察,戚喚月作出一副男子行為,雖略有生疏,但糊弄市井小人差不多了。

她滿意地點點頭,揣上銀錢,往西市而去。

此次出門,戚喚月一是探聽訊息:陶姨娘昨日寺中慘死,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屆時說不定會有人露出馬腳。

二是想買一張粗略的輿圖。她決意離開齊國,前往趙國尋找阿澤的下落,此行遙遠艱難,她必是需要一張輿圖指引方向的。

走在街上,戚喚月扮作小廝,弓腰駝背,慢慢走著,時不時在小攤上停下看看,聽了一耳朵小道訊息,都是些市井坊間的爭執趣聞。她也不急,一邊走走看看聽著,一邊找可能會出手輿圖的店鋪。

結果沒等戚喚月買到輿圖,也沒等她聽到關於相梧寺的議論,另一個訊息傳來,將戚喚月震在原地,倒吸一口涼氣。

大皇子薨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下京城有得鬧了。

戚喚月深感事態緊迫。太醫院沒能救回大皇子,大理寺奉命追查,至今也沒查出什麼苗頭來,宣德帝必定震怒。京城不宜久留,要速速出發。

戚喚月不再瞎逛,加快腳步,訊息都顧不得探聽,一心想買張輿圖。她拐進一家小巷裡掛著橫旗的武器店。

近年來遊俠之風盛行,京中多有俠客。這種武器店鋪除售武器外,也會買賣江湖訊息,各國輿圖。

當然,訊息不保真,輿圖也潦草,只有大致輪廓。畢竟是京城腳下,戚喚月現下一沒錢二沒權,上哪去找精細的輿圖。

這家武器店店面極小,擺售的武器也不多。戚喚月作出一副挑剔模樣挑挑揀揀,不滿嚷道:“就只有這些了嗎?我家主人……”話音未落,她急忙住口,裝作不小心的模樣,偷眼看向掌櫃。

掌櫃一眼就認出她是女子,且對武器一竅不通。但見她氣度不凡,儀態端方,又聽她所說,只當是哪家貴族小姐支使丫鬟出門買個新鮮。

他也不戳破,滿臉堆笑迎上來,笑問:“不知小郎君想看點什麼,小店雖不大,卻是應有盡有。”

戚喚月隨手把玩著把匕首,她確實不懂這些,但見手中匕首十分鋒利,便知這家店是有點好東西的。

她隨口道:“來把匕首,要小巧,要鋒利,別拿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來糊弄我。”

掌櫃一聽便知這是位闊綽的主兒,連忙將她引到店內,請她稍等,然後掀簾去後院,再出來時,手中已捧了三個木盒。

掌櫃一一開啟木盒,將裡面的匕首展示給戚喚月看。

戚喚月見三個木盒裡的匕首都是小巧便攜的模樣,隨手拿起一柄,見寒光閃爍,便知是不錯的。

掌櫃在一旁熱情地介紹道:“郎君眼光極好,這匕首是大師所造,用的是玄鐵,削鐵如泥,鋒利異常。”

戚喚月聽他天花亂墜瞎說一通,連“玄鐵”都扯上了,便抬手示意他住嘴。

“莫要誆我,否則我定是不饒的!”掌櫃見她面露不耐,暗想看走了眼,這不是個好應付的人,便彎腰賠笑道:“不敢不敢。那這匕首……”

將手中匕首放回盒內,戚喚月挑了最後一柄樸實無華的匕首。“就這個,怎麼賣的?”掌櫃臉上倏然綻放出好燦爛的笑容,道:“郎君好眼力,這把匕首是這三把中最好的,只消六十兩。”

這麼貴?戚喚月面上不顯,心中愕然。

她仔細看這匕首,確實比較順眼。匕首通身呈暗鐵色,光芒內斂,乍一看,看不出什麼名堂,仔細看,通身流動著暗光,又小巧合適,藏在身上也不顯眼,是好東西。

想買。

但自已的錢不多了。

戚喚月輕咳一聲,將匕首放回盒內,對著揚揚下巴,道:“就這?還要六十兩?你莫要與我瞎扯,說箇中肯的價錢,我便買了。”

掌櫃愣了,不想她竟然嫌貴。

他小心斟酌著開口:“實不相瞞,這匕首確乃大師之作,雖非玄鐵,卻是上好的精鐵鍛造而成,價格自然是要貴些的……”

他見戚喚月瞥他一眼,依舊是那副倨傲的態度,又怕她後面的貴族小姐不依不饒,暗自摸摸自已的良心,狠心說了個還算正常的價格。

“郎君芝蘭玉樹,與這匕首極為相襯,我便折價將這匕首賣與郎君,四十兩即可,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不如何,還是貴。

戚喚月心中嘆氣,緩緩道:“如此,便多謝店家了,就它了。”然後才說出自已的真實目的:“我欲尋遊四方,周遊各國,不知店家可有輿圖?”

掌櫃的眼珠轉轉,暗想莫非是哪家小姐意欲與情郎私奔。

他心裡八卦著,臉上笑得熱情:“有的有的。”

然後在店內櫃中取出一張麻紙,將其展開,竟是一張四國輿圖,但不詳細,只有大致位置和山林城池輪廓,足夠戚喚月用了。

見戚喚月點點頭,掌櫃笑著將匕首與輿圖一起包好,然後遞給戚喚月,笑道:“承謝郎君惠顧,這輿圖就當是我送給與郎君。”

戚喚月微訝,卻也沒有推辭,數出四十兩遞給掌櫃,然後帶上包裹走了。

徒留掌櫃在後面張望,心道這丫鬟倨傲卻爽快,四十兩也說出就出,果然是背靠貴族好乘涼,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又要為愛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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