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蹄,我該怎麼辦?”昨夜某時,松果兒痛苦地發問。

老馬啃著野草,過了一會兒才出聲:“你們人類的門道太多,我無法完全明白。但就你而言,薊州城和女孩孰輕孰重?決定權並不在你。是不是要去承擔?你也要自已估量。”老馬輕出鼻息,“一個女孩能決定一城安危,事實真的如此嗎?我看不盡然,很多事情不到塵埃落定難以判斷。就拿我來說,身上會被掛上各種褡褳和貨物,這些東西輕重有別,慢慢的,重的那頭就容易脫開,甚至掉落下來。若物品損壞,人們總是責怪馬兒,卻不去想正是自已將重的都壓在了一邊。如今的你就是馬兒,與其權衡兩邊的輕重,不如放到地上。如此一來,兩者的位置沒有差別,既不會因你而損壞也用不著你去衡量。”

沒錯,我做不了決定,也不需做決定,花費在路途上的時間越長越好,長到可以做決定的人出現為止,松果兒打定主意。

第二天他們轉向東南,沿途也不再留下標記。沒有了目的地的束縛,行程顯得格外輕鬆自由。他們想停便停,想走再走。正逢桃、梨、杏樹的花期,滿眼白色、粉色的鮮花,山野間落滿了它們的花瓣。一路上,松果兒絕口不提朝歌之事,只尋找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解悶。女孩貌似不太出門,對府苑外的事物都覺的新鮮。某隻鑽了一半的穿山甲被松果兒抓住尾巴從洞中提溜出來,扭動起來如同一條起釣的魚。女孩則在松果兒的慫恿下將一隻倒黴的山龜翻過個兒來,急的它四肢亂踢,伸長了脖子掙扎。經過一片茶花林時,女孩看到兔子,正逗弄得起勁,松果兒突然扔進一條死蛇,嚇得她和兔子一起蹦跳起來,隨後就演變成瘋狂的追打。剛到午時,兩人又選了一處臨水的草坡休整。他打算下水抓魚,女孩表示她也要試試。

松果兒言辭鑿鑿地拒絕“不行,水太冰,而且危險,我也顧不上你。”

女孩則堅持:“嘿,你比我強多少?你不怕,我怕什麼?”

最終松果妥協。“這樣吧,我先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地方?”

“什麼是合適的地方?”

“你該不會想要跟魚比水性吧?當然是找個水淺的地方,最後再限制它們的範圍。”

“有這樣的地方嗎?”

松果兒打量一圈,“那邊看看。”

這裡有一片淺灘,中間一段較為狹窄,水從一邊加速流入另一邊。他在狹窄處碼石頭,她光著腳丫過來幫忙,兩人一起打造出一個進大出小的漏斗。回到岸上,他開始收集枝條,用隨身匕首修剪,再編出一個網狀口袋,固定在漏斗出水的地方。

“現在分配任務。”他對她說,“我來趕魚,你守在這裡。只要有魚進來,你就告訴我。”其實口袋處沒必要留守,但不這樣說,女孩就會跟著下水,萬一著涼甚至染病,想想就讓他頭大。他將下裳捲到最高,手持樹枝從遠處開始一步步蹚水,用力拍打出動靜。

女孩那邊終於歡叫起來:“我看到了,魚!來了,來了,又來一條。啊,逃了。松果兒,你編的洞眼太大……”

“我們要的是大魚。”松果兒回應她。

午餐有三條半尺多長的烤魚,外加一堆野果。女孩吃的格外開心,既不在乎臉上的黑印子也不在乎什麼蚱蜢葉、螞蟻須或是包泥草了。“松果兒,”她像個經驗老到者般教訓他,“看你的衣服溼成什麼樣了,脫下來烤一烤。”

“不用,一會兒就幹了。”

“乾的了嘛,病了怎麼辦,難道要我照顧你?”女孩拿吃光了肉的魚骨頭敲他,“脫不脫,你脫不脫……”

接下來的時間裡,松果兒不得不半光著身子縮在火堆旁。他的身體算不得粗壯,但稱得上矯健。溪水洗去了汙垢,連五官也變得俊朗起來。女孩突然變得尷尬,她的手捂在臉上,目光漏在指縫,臉色微紅。松果兒沒去注意,自顧自道:“夠吃嗎,郡主,我再弄點野果?”

“我沒那麼能吃。”女孩道,“還有,以後別叫我郡主。”

“那該怎麼稱呼,王妃?”

“敢這麼叫試試!”女孩瞪他一眼,手又放回臉上,低下頭幽幽說道:“他們叫我妲已,但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妲已的生命不屬於自已,她是送給帝王的女孩,沒有自已的生活……好想念母親大人啊,我最喜歡聽她講家鄉的事了。母親的家在海的那邊,當冰雪消融,高高的山下搖曳著數不清的紫色萱草花。紫萱國,多美的名字。我何時能擁有翅膀,逃離一切,自由自在,飛越高山和大海,看看母親的家鄉,奔跑在美麗的萱草花海中……”她深深嘆了口氣,目光茫然。“可惜身不由已,就像母親大人一樣,只能默默守著遙遠的夢而已……既然你叫松果兒,以後我的名字就是萱兒。”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依舊行向東南。這日當太陽即將落山時,一座大山橫亙眼前。

“難道今天還得露宿?”松果兒一邊嘀咕一邊建議道:“沿山腳轉轉,沒準能找到留宿我們的人家。”

天色擦黑前,遠方看到炊煙,在它的加持下,連陰冷的夜色和山影都變得溫暖起來。這是一片偌大的院落,外圍的木柵欄稍顯粗糙,空地上雜草叢生,裡面的建築卻有模有樣。引水渠從山坡下來,中間是很大的廳堂,左右分出六間廂房,右邊的廚房連著柴房。後面,沒錯,還有馬廝。

有人注意到他們,站在院內看著他們走近。對方三十上下,鬍鬚粗短,臉上一塊青斑。他警惕地看著他們,“什麼事?”

松果兒向他行禮。“路過此地想要借宿,不知大叔是否方便?”

對方來到院門口,再次打量他們。“你們哪裡來的,去做什麼?”

“這不關你的事。”馬上的萱兒冷冷說道,“你提供休息地,我們給你報酬,其他的不要多問。”

“哈,是嘛,不方便說那也無妨。不過此地簡陋,不嫌棄的話就進來吧。”對方邊說邊迎他們進去。“空著幾個房間,拾掇一下便可休息。”

萱兒跨下馬兒,松果兒牽著鐵蹄跟進去。廚房裡出來一男一女,女的年紀跟青面相仿,男的大概二十來歲。想必他們早已聽到聲音,女人見面就招呼道:“喲,好水靈的姑娘。真是難得,剛巧我們在準備晚膳,待會兒客人們一起用餐。”

青面的男人則衝女人喊:“花姑,燒鍋熱水,客人們走得累了,興許用得著。”隨後他又喊一聲:“老六,西邊的房間收拾一下,放上鋪蓋,給客人用。”被稱作老六的眼珠有點翻白,一言不發地過去做事。青面扭過腦袋向兩人笑道:“別見怪,老六就這脾氣。我們都是莊稼人,老實巴交沒什麼見識。你們在廳堂稍作休息。嗯,馬兒交給我吧。”

松果兒抓牢韁繩,“不麻煩了,我自已來。”

“哈哈,一看就知道是個懂得打理馬兒的好手,馬廝在後面,我就不勞神了。這位姑娘,請移步廳堂,我給您準備水和點心。”

“不了,我要跟松果兒一起。”萱兒說。

“哈哈,好,好,兩位請便。”青面男人揮揮手朝裡面走去,邊走邊衝東邊的房間喊道:“婆娘,整天在屋裡頭做什麼,該出來走動走動了。”

馬廝裡除去兩匹羸弱的駑馬之外,還有一匹黃毛大馬,視其品種來自羌戎地域。松果兒把鐵蹄留在馬廝,但沒拴韁繩,向老馬耳語了幾句。隨後他又用非凡的耳力聽過一遍,對萱兒低聲道:“至少六個人,外面三位,屋內三位。”

“你怎麼知道?”

“相信我。”

他們沒有食用對方準備的晚餐,而是吃了自帶的野果。青面給了兩個房間,松果兒卻抽身溜到女孩這邊。女孩也在等他。“你是不是覺的這裡的人有問題?”

松果兒點點頭,凝神又聽一遍,確保附近沒有人後才說道:“從我們進來開始,青面男人的目光就沒離開過你的髮飾和身上的玉石。他腰間的那條帶子,我只在貴族或大商賈身上見過。老六擅於弓箭,留在他腮幫和鼻尖上的厚繭便是明證。那個女人花姑,身上血腥味強烈,只有長期跟血汙打交道的才會如此。說到屠宰,裡裡外外你有見到過任何家畜嗎?另外,附近沒有農田,除了高山就是荒地,所以這些人也絕不會是莊稼漢。而馬廝裡面,黃毛的那匹不比侯府內的馬差。我的意思是,他們是山匪。”

“你真厲害。”萱兒信服地看著他又抱怨道:“你都看出來了,為什麼還進來?”

“若我們逃,便是打草驚蛇,他們極可能立刻行動,動起手來我們不是對手。只有先穩住他們,我們才有機會離開。”

“現在羊入虎口,不是更加危險?”

“確實危險,不過嘛……”松果兒又聽了一會周圍的情況,“我推測他們也在等機會,一方面是懷疑你的貴族身份,怕日後有人找上門算賬。另一方面,是想等夜色變深,再沒有外人打擾,好方便動手。”

“你一定有應對之法,是不是?”

她太高看我了,松果兒苦笑,但眼下得給她信心。“我是想了點對策,等時機一到,我們就逃。”女孩眼神明亮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今晚松果兒就留在女孩身邊。夜色剛剛深沉,突然傳來一聲馬嘶,接著哐啷幾聲,隨後院內馬蹄聲響。片刻後,有人大喊:“馬兒跑啦,全跑啦……”火把在咒罵聲中亮起,幾個人匆匆忙忙追出去。

松果兒等了一陣才拉著萱兒從房內出來,繞到後面穿過馬廝,翻出柵欄在黑暗中默默等待。不多時,一匹馬兒悄無聲息地靠近,鐵蹄繞一圈後過來了。松果兒扶女孩上去,自已坐到後面,靜靜地走出一段後低喝道:“快跑,鐵蹄。”

月色不算明亮,但松果兒目力非凡。他們駕著馬兒跑過荒地,穿出樹林,進入一條山間小道。一炷香後,院落已遙不可見。萱兒正打算鬆一口氣時,松果兒突然勒住馬頭。“這邊,鐵蹄。”

前方的兩條黑影幾乎同夜色融為一體,但松果兒還是敏銳地察覺出來,他拍馬跑入不算是路的岔道。後面,兩隻火把先後擦亮,兩條大漢叫囂著古怪的話語追趕過來。馬載著男孩和女孩逃跑,山路卻愈發變得崎嶇狹窄,佈滿泥坑和碎石。黑暗中,鐵蹄絆了一跤,差點將兩人掀翻。繼續逃跑,路也變得更加陡峭。我們跑不過他們,松果兒果斷下馬。“到邊上去,藏起來。”他叮囑鐵蹄。

女孩拉住他,“你去哪裡?”

他安慰她:“別擔心,我會來找你們的。”

老馬壓著腳步,馱著女孩隱入樹林。松果兒抓起兩個石塊,手腳並用地在山路上模仿出馬蹄的聲音,咵嗒……咵嗒……向著陡坡爬去。他借聲音判斷距離,以保證對方跟得上卻看不清。兩條大漢沿著他的路線爬上陡坡,順著山石滑入樹叢,翻過荊棘地,跳進草叢,又再次爬上另一個山坡。半個時辰過去,松果兒已經氣喘吁吁,追趕的人則越來越近。夠遠了,遠的足以保證萱兒和鐵蹄的安全。他邊爬邊留意四周,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悄無聲息地折返回去。

他突然停住,有股危險的氣息近在眼前。猛獸,他意識到。不要動,情況明瞭之前任何多餘的動作都可能致命。火把隨即趕到,兩條大漢嗚哇叫著,他們看到了趴在山岩上一動不動的松果兒,腳步聲就在後面。

一聲呼嘯,勁風颳過頭頂。‘啊嗚……’一條體型碩大,賽過水牛的老虎從暗處猛撲出來,一口咬翻了前面的大漢。另一個哇哇亂叫,連滾帶爬地往回跑。一隻火把掉落下來,在碎石和草叢中燒得噼啪作響。老虎咬在那人的喉嚨上,血水噴湧,身體則很快沒了動彈。

松果兒默默地用餘光看著,看著老虎撕咬、吞嚥,最後心滿意足地拖起殘肢慢慢走入叢林。半晌之後,他調整呼吸,微微顫抖著站起身,摸索著水袋,好不容易才放到嘴巴上。咕咚……咕咚……直灌到滴水不剩,噴湧出來,他才拖著腳步慢慢慢慢來到剛剛老虎進食的地方。火把已經熄滅,微弱的火星在暗處跳躍。他撿到一把浸染血跡的獵刀,黏糊糊地捏在手上,當作柺杖般艱難地往回走,吐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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