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下課鈴在講課熱情裡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好了,今天我們就先學到這裡吧,回去後別忘記老師今天佈置的作業哦,下課吧。”

“老師再見”

“同學們再見,路上注意安全啊!”

等教室裡的同學走完了後,蘇景離才開始收拾自已的東西走出教室,這時已經臨近傍晚,可是外邊的熱氣完全沒有消散的痕跡,莫名讓人煩躁。

正值七八月,也是這個小城最熱的時節,蘇景離拉了垂在後頸脖的帽子,一撣就扣上了腦袋,步履匆匆走了。八年了,這座小城還是以前的模樣,只是大上的人多了,不再顯得那麼沉鬱。蘇景離走在逐漸繁榮起來的街道上,往日的破敗和不堪與這新興的景象顯得十分格格不入,只有街角的陰影裡依稀還可以看見 18歲那個夏天的遺憾和無奈。

蘇景離抬眼看了看街邊,眉頭皺了起來,眼裡的亮光不見了,不自覺停下了腳步,怔怔的望著前方,幾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正有說有笑打鬧著,手裡的雪糕有些化了,這街角陰涼處又是另一處青春的相遇再到青春的結束。

“如果那個時候我們都能決絕一點,多堅持一下,結局會不會不同,蒲野辰,我後悔了。”這個名字在蘇景離心裡封藏了很久,她不敢在爸媽面前提起,也不敢拿出來想念,只有在自已最孤獨,最無助時才敢小心的拿出來淺嘗一下。

蘇景離用手緊緊攥著褲沿,指尖發白,接著手掌不自覺的撫上平坦的小腹,只有她自已才知道那裡會有多痛。

其中那個高瘦的男孩滿眼看著走在旁邊的女孩,嘴角微微揚起,任由嘴裡的雪糕融化,撒了一嘴的甜。“en......,你總看我幹嘛,雪糕都要化沒了,憨憨,快吃啊,哎,你看流手上了吧,真笨!說著卸下了肩上的書包,從裡面拿出紙巾遞給旁邊的男孩,“給,”女孩轉頭走了,男孩一口含住了雪糕,嘴裡含著就追了上去。

那時候的蘇景離雖然只能小心翼翼的追求心裡的那份幸福,可她知道自已是開心的,18 歲的年紀她知道喜歡是什麼樣子的,知道有一個男孩眼裡心裡都是她,可有一天那個意外讓一切開始有了殘缺,恐懼和無助壓在這兩個懵懂的小孩身上,家庭和現實的壓力在無形中將他們分開,最後逐漸漸行漸遠,可,蘇景離在那個年紀裡並不覺得自已做錯了,那只是自已提前行使作為成年人的權利而已!

蘇景離收眼撇開頭繼續走,轉角處那座六層的建築物被她自動忽略,以古中學四個大字仍然在大屏上閃動。蘇景離頂著快落下的殘陽回了家,這是一座老式舊居民樓,水泥地的樓梯在陽光下泛起灰塵,各種推銷小廣告貼滿了牆壁。穿過長長的樓道,蘇景離終於走到家門前,剛要拔鑰匙開門,就聽見鎖芯扭動的聲音。

“回來了啊,趕緊洗手吃飯吧。”

蘇景離放下包進了洗漱間,隨手解散了頭髮,瞬間有些泛黃的頭髮鋪滿了脊背,蘇景離捧起一捧水沖洗掉滿臉的熱氣,才感覺舒服了許多。鏡子裡的女孩,標準的瓜子臉,未施粉黛,眉毛由於好幾天沒打理,開始長出了些許雜毛,不是雙眼皮,是細長的丹鳳眼,也不是高鼻樑,但在蘇景離臉上卻一點都不難看,不違和,小小的臉和飽滿的額頭。恍惚間蘇景離又看見 18 歲在教室裡遇到他的那一天。

蘇景離深呼吸,收拾好自已糟糕的心情,用手捋了捋垂下額頭的碎髮離開洗手間,自顧自坐在飯桌前悶聲吃飯,咀嚼聲細的像蚊子,家裡除了碗筷碰撞的清脆聲,只有窗外樹葉的沙沙聲。

這頓飯吃得很壓抑,蘇媽知道自已女兒什麼脾性,平時就不愛和爸媽交流,特別是在爸爸面前那更別提什麼父女交心了。

女兒出生到讀初中,蘇爸和蘇媽就一直在外地掙錢,很少回家,景離從小就跟著奶奶生活,所以跟爸媽也不是很親,那時候打電話回來也就問問學習成績和吃穿用度方面,在蘇景離心裡,爸媽有時候就只有物質上的交流,最多也就叮囑幾句不能和男孩子鬼混。在發生那件事後,蘇景離並沒有第一時間告訴爸媽,而是選擇告訴自已的奶奶,而蘇爸蘇媽也是透過奶奶才知道的那件事。

蘇景離並沒有覺得爸媽從小沒有陪伴自已長大就記恨他們,她理解他們面對生活的無奈,她只是有時候不明白爸媽為什麼不理解自已,為什麼連自已最親的人都要逼迫自已親手扼殺掉她自已的幸福。

“聽說你們學校要評優秀教師,獲獎的老師還得去省教育廳領獎,我看沒準你還能獲個優秀教師噹噹,媽覺得以你的實力肯定可以,她爸,你覺得哎?”

“能獲獎那是最好的,咱家知識水平也不高,我就希望你們啊能有個好出息,和你媽早年出去掙錢就是想給你們創造好的學習環境,反正現在我們也老了,出去掙不動了,你哥呢也有了自已的家庭,你妹妹在外邊讀大學我們也還有點積蓄,等妹兒讀完大學有工作了,我和你媽就搬回鄉下去陪著你爺爺奶奶,種種地,養養雞,也就可以了,”

“可你們從來都沒有聽過我自已的聲音,你們從來都不相信我,”這句話景麗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心裡的那個她自已在跟自已說“說出來吧,說出來你可以更快樂。”蘇景離還是低著頭,碗裡的米飯還有大半碗,蘇媽吃完飯已經在廚房收拾,蘇爸正拿著牙籤剔牙,蘇媽也不催,她知道景離從小吃飯就慢,細嚼慢嚥,從小到大,最後飯桌上總是剩她一個人,那時候媽媽就會催促快點吃,蘇景離就會倉促往嘴裡扒飯,放下碗筷嘴巴里的飯還沒有嚥下去,所以蘇景離從小都是瘦瘦的,胳膊

很細,每次上學放假回家奶奶總是叫她多吃點飯。

“我家景離那手也太細了,以後苦力活是不能做的,你看看手掌還沒有我的大。”

現在長大了,蘇媽也不會催了,都是等她吃完了才會收拾。在家裡這個集體中,愛從來都不是單向的,可是蘇景離卻很少感受到愛意。

飯後蘇景離洗完碗就回房間寫教案,等她再抬起頭時,窗外已經黑了,窗簾被風吹得向裡亂飛,涼意襲來,蘇景離不由地抱緊雙手,書桌上的檯燈還在亮著,蘇景離走進浴室,熱氣撲面而來,熱水從頭頂流淌而下,流過小腹,流進下水道。

很快,一週過去了,蘇景離每天按部就班,上課,回家。這個週一優秀教師評選結果就出來了,蘇景離並沒有太在意,當初她選擇留在這個小縣城教書並不是為了這些榮譽,更多的可能是一種懷念?逃避?“蘇老師,早啊,今天很漂亮哦,今天評選結果就出來了,挺好奇今年的獲得者都是誰,蘇老師,要我覺得你肯定能當選”

吳文婷是蘇景離來到這個學校後認識的,都教同一個班,吳文婷是那種比較活潑的女生,大大咧咧,小朋友也很喜歡她這樣開朗的老師,有時候啊甚至只要小朋友不聽話了,她就會向小朋友撒嬌,“你們看老師都要哭了,你們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就當著你們的面哭,然後跟老師的媽媽告狀。” 蘇景離有時候特別羨慕她,每天都能開懷大笑,不被傷心事所困擾,也不用每天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嗯,隨便吧。”蘇景離邊走邊回答吳文婷,兩人剛前後腳走進辦公室,就被通知馬上開教職員工大會,蘇景離放下揹包,從抽屜裡拿出常用的記錄本就出門了,這邊吳文婷還在拿著個肉包子,正大快朵頤。

會議室裡零零散散就只來了幾個老師,有些正交頭接耳熱火朝天討論著這次的評選結果,坐後排的幾個男教師正低著頭刷手機。

“哎,景離,”吳文婷一屁股坐在蘇景離旁邊,又不知道從哪兒薅了一瓶牛奶,這會兒都只剩半瓶了。吳文婷剛坐下校長和其他領導就來了,會議室裡沒了講話聲,都在注視掌握著全體教師命運的老男人。

“這次通知大家開會呢主要是有三點,第一就是關於上星期的優秀教師評選,結果已經出來了,第二就是關於如何進一步提升我們學校教學質量的討論,第三呢就是對我們學校未來的一些發展的規劃和美好展望,那麼,我們先進行第一項。”

“此次的評選呢是嚴格按照市教育局的評選標準進行的,是綜合考察了教師教學品德,教學質量以及認真聽取了學生們對老師的印象和評價後所作出的公正的決策,那麼下面我就宣讀獲得優秀師獲得者。”

“蘇景離,田城~~~~~~~~~~~~~~~~~~~”

蘇景離聽到自已的名字的時候,還是懵的,在她看來,自已是沒有希望的。驚愕了幾秒,景麗華和其他獲得者一同走上主席臺。

“恭喜......恭喜啊,蘇老師,”

“看看人家蘇老師,才來咱們學校兩年就獲得個優秀教師獎,唉,還是人家有福

氣啊”。

坐在前排的劉娟陰陽怪氣的說出這麼一句話,坐她旁邊的其他幾位老師裝作看手機,也不搭理,蘇景離也懶得搭理她,自顧自的看著頒獎臺,這種人啊,最見不得的就是比自已優秀的人,還是被比自已教齡小的人比了下去,可有時候啊,承認別人比自已優秀就是對自已的提高,是對自已的鞭策和激勵。

“哼”,劉娟滿是不屑的抱著胳膊,翹著二郎腿,臺上的領導還在激情昂揚的談著自已對未來學校教育的宏圖大志,臺下的老師們一邊敷衍的點點頭表示認同,一邊在盤算著自已的生活。

開完教職工大會的老師們馬上投入自已的備課中,蘇景離會後得和一起獲獎的同事去省裡開教學研討會,本來蘇景離不太想去,都想好推脫的理由了,可當想到兒童醫院就在離教育局不遠處,中間就隔著一條馬路,蘇景離的心動搖了,她抑制不住自已不去想他,不去回憶過去,可小腹上斑駁的紋路總在提醒著自已和他的一切回憶,雖然在這個城市遇到他的機會很渺茫,可蘇景離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是他,那麼哪怕自已不出現在他的面前,只是遠遠地看著他也很幸福。

“去吧,蘇景離,或許可以遇到呢,哪怕是遠遠的隔著街道的偶遇,也能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模樣”。

第二天早上,蘇景離和同事們一起去了市裡開會,他很忐忑,怕遇到他,也很怕遇不到他,聽以前的高中同學說,他現在是一名兒童醫生,或許他已經忘了我吧。十八歲的愛情不必計較得失,不必考慮後果,可當結果擺在面前時,卻又感到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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