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夜晚,星空澄澈。鹿呦山上沒有路燈,但藉著月光的清輝也能看清腳下的路。

我和乾楓坐在半山腰的石頭臺階上歇腳,剛出發時吹過的夜風還有點冷,現在出了汗,風再吹過來就變得涼快了。

“累不累?”他轉頭問我。

“還好。”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太久沒運動了,還真有點吃力。”

“以後真得多運動運動。”說話間,他把手放在自己那有些突出的小肚子上,“公司談業務,天天混在酒桌上,都給我喝出啤酒肚了。”

我說:“你又不是女人,不用這麼在意。”

他沒說話,把身子往後靠了靠,背上的揹包裡發出“咣噹咣噹”的碰撞聲。

“你帶了些什麼吃的啊?”我忍不住問。

他擺擺手:“到了山頂你就知道了,走吧。”

從踏上第一步石頭臺階,我們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大概兩個半小時,終於登了頂。

現在剛過四點半,天邊仍是一片漆黑。我們找了塊大石頭席地而坐,山頂起了霧,手電筒的光能照出盤旋在山頂邊的雲海一角,忽隱忽現,讓人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我盤算著大概再過半小時,天邊應該就會出現霞光了。我把相機從包裡拿出來,埋著頭除錯,想著到時候一定要和他記錄下那個畫面。

這時我聽到他也從包裡拿出東西的聲音,抬頭一看,他手裡拿著兩個玻璃瓶。我以為是某種飲料,但他用起子開啟蓋子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酒味。

我說:“你剛剛才說你擔心自己的啤酒肚,怎麼還帶著這個?”

“這是果酒,酒精含量低。”說著,他把其中一瓶遞給我,“而且這個意境,就得喝點酒才對味兒。古人是怎麼形容這個的來著?哦對,微醺。”

我忍不住笑,說:“人家古人喝醉了能作詩寫詞,你喝醉了就只會說胡話。”

他從地上站起身,喝了一大口,往黑漆漆的天邊走去,站在了山頂的邊緣。那裡沒有圍欄,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懸崖。我想出聲提醒他小心些,他卻望著遠處的天邊忽然開口:“真黑啊!什麼都看不見。”

我把相機固定在支架上,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凜冽的風在耳旁呼呼作響。

我心臟不好,醫生建議說最好不要喝酒,不過現在這種情況,我不想掃了他的興。也學著他的樣子喝下一大口酒,強烈的刺激讓我的面部器官幾乎扭成一團。

我緩了緩,看看時間,說:“很快就會亮了。”我伸出手,指著天邊,“再過不久,那裡會泛起魚肚白。漸漸的,魚肚白會變成紅霞,紅霞會把天邊的雲染成火一樣的顏色。再然後,紅霞會慢慢變淡,太陽就會被金光包圍著出現,那時候就什麼都看得見了。”

他依舊沉默望著前面,忽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有太陽就有影子了。”

我那時不懂這話的深層意思,隨口回了句:“是啊。”

“忽然覺得黑一點也挺好的。”他笑了笑,然後朝我舉起酒瓶,“來!乾一杯!”

玻璃瓶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剛把瓶口送到嘴邊,身後突然傳來其他人的聲音:

“我靠!終於到了!”

我和乾楓同時回頭,看到一個男生踏過最後一步臺階,一屁股坐在地上。緊接著又上來一個女生,也是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抹了把汗水坐到男生身邊。兩人的年紀都不大,像是一對大學生情侶。

女生抱怨:“都怪你丟三落四的,搞得那麼晚才能開始爬,這一路差點累死我!”

“怪我怪我……”男生賠著笑臉,看了眼手機螢幕,“不過還好,我們這一路就歇了一次,還是趕上了日出前。”

說完他才注意到我和乾楓的存在,發現我們在看他,微笑著向我們點頭致意。

我也笑著回應,算是打過了招呼。回過頭時,我看到乾楓臉上閃過一瞬不悅的神情。我猜,他大概是覺得被那對情侶打擾了吧。

這時,天邊漸漸泛起白色,有微弱的光射進眼睛。日出開始了。我匆匆跑到相機前,對準剛剛泛白的天邊按下快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那對情侶在竊竊私語,眼神總往這邊瞟,似乎討論的物件就是我們。

後來的事我有些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下山時迷迷糊糊的,也許是吹了風又喝了酒的原因,頭也很疼。回到家睡了很久才清醒過來。

那天之後,乾楓的公司運轉出了些問題,忙得不可開交。我不太懂公司運作方面的事,幫不上他什麼忙。只能每天看著他焦頭爛額的樣子,給他洗好衣服,做好飯菜。他偶爾還是會在公司那邊過夜,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他會提前告訴我說不回來了,讓我不用做他的飯菜。

我想,日子會慢慢變好的。然而過了沒幾天,他突然給我發訊息說警察去他的公司找他了,說有些事情要問他。

我有點慌張,忙問他是什麼事,連發了好幾條訊息,他都沒再回復。我想給他打電話,切換了介面,手指卻沒按下去,他現在應該正在被警察詢問,打電話多半也接不到。沒辦法,我只能忐忑不安地等著他的回覆。

我緊緊捏著手機,在客廳來回踱步,思索著警察找他找他問話的原因。

難道是寧妍被發現了嗎?

不,應該不是。要是警察真找到了寧妍的屍體,以他的嫌疑肯定會被直接帶回警察局審訊,而不是隻在公司裡問話。

過了大概十多分鐘,緊握著的手機終於響起,我連忙按下接聽,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粗獷的聲音。我看向螢幕,這才發現來電的是一串陌生號碼。

“喂!喂!你在聽嗎?”電話那頭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在,不好意思。”我回答道,隱約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

“好的。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警察,姓黃。前幾天我們在詢問室見過的。”

“噢!黃警官啊,我想起來了。”

“想起了就好。是這樣的,我們有些事情想要找你瞭解一下,請問你今天有空嗎?”

“有的。”

“好的,你現在在家裡嗎?”

“嗯,在。”

“那你方便的話,我們現在就過來,大概四十分鐘後到。”

“請問……是什麼事啊?”

“具體的事情見面再說吧。”說完,不等我回應,黃警官便掛了電話。

我急不可耐地開啟訊息介面,發現乾楓還是沒有回覆。我等了等,給他打去電話,想問清楚警察找他什麼事,我也好準備應對的說辭。沒想到我打了三個電話,全都無人接聽。

黃警官來的很快,只用了半個小時。開門後,我看到陳潔也在。我招呼他們在沙發上坐下,泡了兩杯茶。

黃警官直截了當地開口:“我們之前去找過乾楓了。”

“找他做什麼?”我假裝不知情,又問:“是因為寧妍的事嗎?”

黃警官笑了笑:“你好像很在意寧妍呢。”

我說:“因為會被警察詢問的事,我能想到的只有寧妍。”

“這倒也是。不過,你猜錯了,這次想找你們瞭解的情況,不是寧妍的失蹤。”

“那是因為什麼?”我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方婷婷你認識嗎?”

“認識。”我點點頭,心裡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關於方婷婷,你知道多少?”

“我不太清楚方婷婷的情況,只知道她和乾楓交往過。”

“還有呢?”

“後來那個女孩好像出了意外,人沒了。”

“知道是什麼意外嗎?”黃警官的語氣咄咄逼人。

我嚥了口唾沫,低聲說:“我也是聽乾楓身邊的人說的,方婷婷……好像是被人殺了。”

“沒錯,方婷婷是被一個有犯罪前科的流浪漢殺害的。”

“這樣啊,真是令人惋惜……”

“是啊,那姑娘才二十多歲,年紀輕輕……”黃警官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我前兩天翻看了那個案子的卷宗,雖然兇手確定了是那個流浪漢沒錯,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的地方。”

眼睛不自覺睜大了,我抬起頭,正好對上黃警官的目光。

“什麼奇怪的地方?”我問。

“是這樣的……”坐在一旁的陳潔合上筆記本,說:“雖然那個拾荒者承認了罪行,也找到了證據,但始終存在著兩個疑點,那時負責案子的同事一直沒有搞清楚,不過並不影響結案,所以就被擱置了。”

陳潔說:“第一個疑點,那條河邊並不屬於兇手的活動範圍。也許你並不清楚,一些有團體的拾荒者,他們是有著自己的領地的。一般情況下,是不被允許跑到領地之外的地方去乞討或者拾荒的。”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沒有應聲。

陳潔又說:“那個兇手,是有團體的。我們事後詢問了那個團體的領導人,他並沒有同意過兇手離開領地範圍。而且,兇手在那之前,也從沒有過私自離開領地的行為。我們問過兇手,為什麼那晚要跑去領地之外的河邊上。兇手說,他無意間聽人說起,河邊有個酒吧,有時候晚上能看見醉倒在地,不省人事的小姑娘,他想去碰碰運氣。”

我說:“有這種想法也不是沒有可能吧,他一個流浪漢,平時恐怕都接觸不到女生。又按奈不住自己的慾望,才生出了這種想法。”

“確實。”陳潔沒有否定,“這種可能性並不是沒有。不過,方婷婷在遇害之前,從未去過那條河邊。據她朋友說,方婷婷不愛散步,喜歡宅家,那麼晚還出門的情況也很少,平時那個時間點,她早就躺進被窩裡了。怎麼偏偏那晚,她跑去了河邊,還正巧被想去‘碰運氣’的兇手給撞見了……”

我努力調整呼吸,想平復下來內心的躁動。我感覺我現在應該順著警察的推測說下去才對。於是我說:“是有些過於巧合了,難道是有人刻意安排?”

對面的兩名警察都沒有回答,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重了。

短暫的沉默後,黃警官說:“我也在懷疑這點,所以去問了當時處理案件的同事。同事說,那個兇手之所以會去河邊碰運氣,是有個男人親口告訴他的。那男人還說自己曾經就撿到幾個,女孩們一個比一個漂亮。”

我一怔,說:“你們在懷疑乾楓?這不可能吧,他們那時候的感情那麼好,方婷婷被找到後,他傷心了很久,好長時間才走出來。”

“相親相愛的樣子是很容易裝出來的。”黃警官看著我說,“他如果倦了,想分手。方婷婷死纏爛打不同意,他就想到了這麼個惡毒的辦法來達成目的,也不是沒有可能。我們來找你,就是為了確認一下這件事。畢竟你和乾楓是從小一塊長起來的,跟他相處的時間也最長。以你看來,他對方婷婷的感情是真的嗎?”

我說:“那種傷心欲絕的樣子,我想是裝不出來的。”

沉默了片刻,黃警官點點頭說:“好的。”做出要起身的動作,忽然又問:“對了,那個時候你在哪裡?”

“我嗎?記不太清了,應該是在工作,和乾楓不在同一個城市。”我回答道。左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指縫處又開始瘙癢,我努力剋制著不去抓撓。

“好的,打擾了。感謝你配合我們工作。”說著,黃警官和陳潔都站起身。我將他們送到門口,關門時,我看到陳潔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怪,竟然帶著些憐憫。像是在看什麼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之人。

送他們出門後,我回到沙發邊拿起手機,想繼續聯絡乾楓,卻隱約聽見樓下有說話的聲音。我家住在二樓,窗戶斜下方就是樓道口,這是陳潔和黃警官交談的聲音。

我悄悄靠近窗戶,果然看到他們從樓道口走出來。我聽到陳潔的聲音:“我感覺乾楓說的可能沒錯,那個人真的有些精神或者情感上的病症,而且還不止一種……”

說著,陳潔轉頭看向窗戶,我趕忙蹲下,再站起來時,已經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

--

一直到晚上,乾楓都沒有回來。始終沒有回覆資訊,電話一開始是不接,後來他直接關機了。

我很擔心,去了他的公司。公司的人卻說警察走後,乾楓馬上就跟著離開了,甚至有還一個很重要的會議都沒有開。下屬問他去哪裡,他沉著臉一句話都沒有說。我接著去找了他常去幾個地方,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心裡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使我焦躁不安,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種不安感愈發強烈。夜晚的街道閃爍著各種霓虹燈,吹過幾陣涼風,不一會,淅淅瀝瀝的雨落了下來。

我沒有地方可去,冒著雨回了家。

家裡還是空蕩蕩的,和我出門時沒有任何變化,他沒有回來過。我坐上沙發,

一邊等著他的回覆,一邊祈禱著讓那種預感不要應驗。不知不覺,我握著手機,在沙發上睡著了。

恍惚間,我做了個夢,夢見乾楓回來了。他笑盈盈地跟我道歉,說讓我擔心了,又說馬上就是我的生日了,他是去準備禮物了,然後從門外搬進來一個大紙箱子。那紙箱子用絲帶捆著,繫了個蝴蝶結。他示意我去開啟,說那裡面就是給我的禮物。

我走過去,解開蝴蝶結,看見箱子裡堆滿了花花綠綠的綵帶。我伸手進去翻找,摸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摸到。我彎下腰,把半個身子都探進紙箱翻找,忽然摸到了一隻手!那手冷如冰霜,沒等我反應過來,那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猛地把我拽進箱子!

我跌進箱子裡,剎那間就被綵帶淹沒。然後,我看到方婷婷那張被泡得發脹的臉從我眼前晃過,她站了起來,全身腫脹發白,像一個巨大的人形氣球,正不停往下滴水。

我拼命想爬出去,本應輕薄如紙的綵帶像是忽然變成了牢固的藤蔓,緊緊纏繞著我的身體,讓我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方婷婷爬出了箱子。透過綵帶的縫隙,我看到乾楓站在紙箱邊上,正垂眼看著我。我想向他求救,嘴巴卻已經被綵帶牢牢纏住,發不出一點聲音。隨後方婷婷也出現在他旁邊,再然後,我看到他們拿起紙箱板,慢慢地蓋上。我拼命掙扎,卻始終動不了一點,最後,我的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我猛然睜開眼,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心臟也突突地跳個不停。我坐直身子,聽見窗外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響,那是雨珠落在車棚的聲音,雨勢似乎更大了。

半開著的窗戶吹進涼風,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慢慢冷靜下來。這時,門口傳來鑰匙轉動鎖芯的聲音,我連忙轉頭,看到乾楓開啟門,渾身溼漉漉地走了進來。

他渾身溼透,頭髮貼著頭皮,下巴和鼻尖還在往下滴水珠。

“你去哪了?”我快步跑到門口,“怎麼搞成這樣子,電話也不接?”

他沒回話,愣愣地看著我。

我察覺到他的狀態有些不對勁,聯想到警察也他問過話,於是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了?沒事吧。警察……跟你說了些什麼?”

“你在哪裡?”

“什麼?”

“婷婷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在工作啊……”我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那時候你說你想去其它地方闖闖,我就沒跟來……”

話音未落,我突然感到喉嚨一緊,喘不過氣來。乾楓猛地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一股巨大的力量緊緊壓迫著我的氣管。

“是你吧!是你害死了婷婷!”他目眥欲裂地發出咆哮聲,“你個賤人,混球!你就是見不得我好對吧!?我那時候就該把你送進精神院!”

他手上的力道愈發加重,我拼命掙扎,想要擺脫,但那雙手就像一對鐵鉗牢牢鎖住了我的脖子,強烈的窒息感讓我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小。

怎麼辦?要死了嗎?要死他的手裡了嗎?

我聽到窗外響起炸雷,眼前的那張臉猙獰可怖,像是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

視野裡的畫面漸漸模糊,在我閉上眼睛的前一秒,脖子上的壓迫感忽然消失了,喉嚨裡重新灌進空氣。意識消失前,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把乾楓架開了。

“嘀嘀嘀……”

好像過了很久,我迷迷糊糊地聽到耳邊有某種機器的聲響,鼻尖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我緩緩睜開眼,畫面裡只有一片雪白,過了好一會才看清,是白色的天花板。

這裡是醫院,自己正躺在一張病床上。喉嚨處仍有些痛感,我坐起身,摸了摸脖子,面板很燙,有些發腫。

乾楓呢?

我環顧四周,病房裡只有我一個人。我回憶起暈倒之前的場景,是黃警官及時衝進屋,把他架開了。

他為什麼要殺我?警察又為什麼會來家裡?我感覺腦子裡像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來。

難道……他發現了嗎?他們都發現了嗎?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黃警官和陳潔一起走了進來。

“醒了,還好吧?”陳潔問。

“乾楓呢?”

“在警察局。”黃警官拿了把椅子在病床邊坐下,“另外,他認罪了。”

我愣在那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認罪?認什麼罪?”

黃警官嘆了口氣,說:“我們要是晚來一步,你就被他掐死了。都到這份上了,你怎麼還這麼在意他?”

我沒理會,仍問:“他認什麼罪了?”

“我們找到了寧妍的屍體。”回答我的是陳潔,“所以我們才會來你家,準備找你們再次瞭解情況,卻正好撞見了乾楓對你犯下罪行的一幕。”

我的表情幾乎凝固了。

“你大概想不到,帶我們發現屍體的,是兩個二手車車販子。”黃警官說,“那些黑網站上賣的套牌二手車,幾乎每一輛車在隱蔽的地方裝著定位器。等買家買回去後,再跟著定位器的位置追過去,找機會偷走,稍微翻新一下,就又成了一輛可以銷售的車。不然你以為他們那些二手車都是怎麼來的?”

陳潔補充說:“有兩個人按照定位器的位置,追著一輛車到了山裡的一條野湖,發現車的定位在湖裡。車弄不出來,有個毛頭小子仗著自己會游泳,就想潛下去把定位器拆了帶走。結果往上面遊時,一隻腳卡在了車軲轆裡,怎麼都扯不出來,就半個腦袋能探出水面,勉強呼吸。岸上那同夥不會游泳,也就不敢下水,眼看著湖裡那人堅持不住要沉下去了,情急之下就打了119求救。消防員不僅救出了那二手車販子,還在湖底的那輛二手車裡,發現了寧妍的屍體。”

我啞口無言,沒想到寧妍的屍體會以這種滑稽的方式被發現。但我馬上反應過來,說:“就算找到了屍體,也沒有證據證明人是他殺的啊?”

“噢?”黃警官忽然笑了,“我只是說在車裡發現了寧妍的屍體,沒有說過她是被殺的吧?”

我一愣,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話出了紕漏,腦子裡的思緒已經快跟不上了。

“你不用做無謂的狡辯。”黃警官從陳潔的手中接過一個筆記本,“乾楓什麼都交代了。他能認罪,還多虧了你。”

見我不解的表情,陳潔說:“你在醫院昏迷期間,我們調查過你的社交賬號,在多個賬號裡都發現了同一段電話錄音。裡面記錄的是什麼,我想,你比我們都清楚。”

我頭腦發昏,感覺像被抽乾了力氣,下一秒就要癱倒在床上。

“另外……他還交待了一件事。”

黃警官目光如炬,我大概猜到了是什麼事。但一想到乾楓會被抓進監獄,可能會判死刑,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我就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我的人生,也該跟著結束了。

見我許久沒有回應,陳潔出聲說:“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你嗎?”

我木楞地點點頭。

陳潔說:“你覺得是因為方婷婷的事?”

“嗯。”我再次點頭,聲若蚊吟。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也許是吧。”黃警官說,“他掐著你脖子這次,確實是因為他知道了方婷婷的死跟你脫不了干係,但……前幾次呢?”

我仰起臉,不懂他話的意思,什麼是前幾次?

黃警官拿出手機,翻出一條新聞給我看,大致內容是:臨仙水產市場出了事故,一名顧客挑選水產品時觸電身亡。後來調查發現,臨仙水產市場私拉亂接電線的情況非常嚴重,以前就出過好幾次觸電事故。

我想起他在餐桌上說過的話,他說臨仙水產市場的螃蟹很好吃,讓我以後都去那邊買。

我嚥了口唾沫,佯裝鎮定,反駁道:“這又不能說明什麼,也許只是巧合呢?”

“那這個也是巧合嗎?”黃警官又翻出一張照片,照片裡是我和乾楓站在鹿呦山頂上的背影,太陽還沒出來,天邊上微微泛白。這是我和乾楓爬山那晚的場景。

“這是誰拍的?”我有些疑惑。

“一對爬山看日出的小情侶。”黃警官說,“拍照片的是那個男生,你或許還有印象。可你知道他剛爬上山頂的那一刻看到了什麼嗎?”

我搖搖頭,腦海裡浮現出那對小情侶的臉,和他們竊竊私語的樣子。

“他看到你和乾楓都站在山頂邊緣,乾楓的手已經悄悄伸到了你背後。如果不是那個男生看見了,及時發出動靜引起你們注意,恐怕下一秒,你就會被他推下山坡了。”

我愣在那裡,不可置信地望著黃警官。

陳潔說:“而且你們還喝著酒。照片上那種酒我去查過,看似是個果酒,味道不大,但其實酒精濃度非常高。如果有人看到你喝酒,之後在山腳下發現了你的屍體,還在你體內檢測出了高含量酒精。那此次事件,是很有可能被定性為意外墜亡的。”

我回憶起那天的經歷,明明沒有喝幾口酒,卻感覺頭暈的厲害。那些我以為他願意留在我身邊的行為舉動,竟然全是偽裝出來的嗎?它們的背後,滿含殺意。

可是為什麼呢?

他那時候應該還不知道方婷婷的死跟我有關係才對,如果不是因為方婷婷,那他為什麼要殺我?我明明把一切都給他了!

--

方婷婷的事情確實跟我脫不了干係,但我沒想到她會死,沒想到那個流浪漢會把方婷婷給殺了,我只是想讓流浪漢玷汙她。把事情鬧大,乾楓知道了,說不定就會跟她分手。

那時候我和乾楓不在同一個城市,他完全沒有跟我提及他有交往物件的事,等我知道時,已經太晚了。我悄悄去了他的城市,才發現他們的感情發展迅速,都已經在商量談婚論嫁的事情了。我知道,再不做點什麼,我就要永遠失去他了。

某天晚上,我深夜路過酒吧時,看到幾個人結伴從酒吧裡走出來。三女兩男,他們互相攙扶著,走路搖搖晃晃,身上酒氣熏天。

三個女生全都醉得不省人事,站都站不穩。同行兩個男人要清醒得多,我看到他們一人抱著一個女生,打了輛計程車走了。剩下的那個女生蹲在地上發愣,過了很久,她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被拋下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往街上走。

那地方很偏,她沒走兩步,腳下一軟,扶著牆倒了下去,過了好久都沒動靜,應該是醉暈過去了。然後我看到不遠處的巷子裡竄出來兩個男人,他們穿著破爛,像是看到了獵物一樣衝到女生身邊,把女生抗起來,進了巷子。

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知道他們幹這種“酒吧撿屍”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忽然想到了方婷婷,如果她也被那些骯髒不堪的男人玷汙,有過這種經歷,也許乾楓就不會喜歡她了。

方婷婷不喝酒,也從不去酒吧。於是我把目光移到了那些在城市裡無依無靠的拾荒者、流浪漢。我知道,那些沒有任何後顧之憂,自身又一無所有的人,是最容易犯罪的。

我專門找了一個有過性犯罪前科的拾荒者,透露給了他“酒吧撿屍”的事。又加了句有些喝醉的女孩子喜歡去河邊吹風。那酒吧下面就是河。

此後兩天,我果然看到那個流浪漢會在晚上悄悄溜出營地,去酒吧附近徘徊,特別是河邊,徘徊的時間最長。

我想,是時候了。

次日我便去找了方婷婷,我告訴了他我和乾楓的關係。我說我知道她和乾楓正在交往,也知道他們是真心相愛的。我說我其實也很在意乾楓,但看到她們在一起很幸福,我還是衷心的祝福他們。

方婷婷聽完很驚訝,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乾楓似乎並沒有跟她提及過我的存在。我裝出一副很傷心的樣子,說想和她聊聊,我讓他不要告訴乾楓,我只是想來看看她。希望她能陪我喝一杯。

方婷婷是個單純的小姑娘,沒多想就同意了。晚上,我帶她去了河邊的餐廳。她不肯喝酒,不過好在我還準備了迷藥,趁她去洗手間時悄悄下在了她的飲料裡。

吃完了飯,我提出想去河邊兜兜風,我知道藥效快發作了。

沒過多久,她就暈倒在河邊。晚上人不多,路燈也沒有幾盞,並未引起別人的注意。我給她灌了幾口酒,又在衣服上灑了些。她變得渾身酒氣,像是醉得不省人事。

我稍微等了等,遠遠看到那個流浪漢的身影出現,我才把方婷婷放在了河邊,那個流浪漢的必經之路上。

我躲進了不遠處的草叢,看到流浪漢發現了方婷婷。他先是驚訝,似乎是聞到了酒味,在空氣中嗅了嗅,又環顧四周看了看,沒有發現別人。然後,他開始脫方婷婷的衣服了。

但我沒有想到,方婷婷在過程中醒了。她大喊大叫,拼命掙扎。然後我看到那個流浪漢拿起手邊的一塊石頭,朝著方婷婷的頭一下一下砸下去,直到他身下的女生沒有任何動靜。

我突然想到,乾楓給我發訊息說警察來找他問話,應該就是問了些當年方婷婷的事。他大概透過警察的訊息察覺到了些什麼,所以警察一離開,他也馬上走了。消失的那段時間,就是去調查當年方婷婷的事情了。

“現在你還覺得,他想殺你,僅僅是因為你害死了方婷婷嗎?”黃警官的話如驚雷般在耳畔炸響,打斷了我的思緒。

“那到底是為什麼?”我仰起臉,很是不解。

黃警官輕輕嘆了口氣:“他只是想擺脫你的控制。”

“擺脫控制?為什麼?”我更加疑惑了,“我明明對他那麼好,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他了!”

黃警官搖搖頭,沒說話。陳潔露出一副憐憫的神色,看著我說:“乾楓他說的沒錯,你真的是病了。你對他的感情,已經是一種病態了!”

我反駁道:“我和他都是一家人,對家人的關心怎麼會是病態?而且……”

“乾先生……”陳潔打斷了我的話,“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執著對於你弟弟乾楓來說其實是一種困擾。他說你就像他的影子,像一團粘液,無時無刻都糾纏著他,他發了瘋般的想甩掉你,可就是甩不掉,所以才萌生了殺意!你的控制慾太強,這已經是一種心理疾病了。”

我愣在那裡,不知所措。腦子裡浮現出鹿呦山頂時的場景。他說:“有太陽就有影子了。”“忽然覺得黑一點也挺好。”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想甩掉我呢?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次事故,爸媽開著車,坐在前排,說要帶我去什麼心理診所。那已經是我四次去了,我討厭待在那個四四方方的小屋子,也不想吃那種很難吞嚥的藥片,更不想看到那個卷頭髮的阿姨。

她總是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用很慢很慢的語氣對我說:“阿姨知道你很喜歡弟弟,想照顧他和保護他,但是呢,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的私人空間的,弟弟也是一樣,你不能每時每刻都跟著弟弟。他現在還小,可能覺得沒什麼,等他稍微長大一點,他就會覺得煩,會討厭你的,你也不想被弟弟討厭吧?”

我當然不想被弟弟討厭,我只想永遠保護他。可我不懂為什麼,爸爸媽媽卻覺得這是不對的,還讓我看醫生,讓我吃藥。甚至還在我房間裡偷偷放了些衣服都不整齊的女生的圖片,他們說我已經快十六歲了,應該多和女孩子打交道。我看了那些圖片,沒有一點興趣。

後來他們還多整理出了一個空房間,專門讓弟弟住,把我和弟弟分開了。我想,如果弟弟以後討厭我了,那肯定是因為爸媽老讓我去看那個阿姨,是她出主意讓爸媽把我和弟弟分開的。

我真的很不想看到她,我想讓爸媽掉頭回去,他們不肯。我很生氣,就去搶方向盤,拽了爸爸正在開車的胳膊。我只記得下一秒車子裡天翻地覆,我腦袋一疼,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出現在醫院,穿白大褂的醫生說爸媽都喪生了,我很幸運,活了下來。

我想我確實很幸運,看著不停抹眼淚的年幼的弟弟,我暗暗發誓,我要一輩子都照顧好他,讓他永遠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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