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之中,父母的身影早已模糊不清。通常孩子自三四歲起便開始形成記憶,但我直至六歲前幾乎一片空白。

自我記憶開始,便是姑姑與我相依為命。家中貧困,時常三餐不繼。姑姑體弱多病,無力耕作,幸得鄉鄰集資購置了兩頭乳牛。自此,姑姑便日復一日,騎著破舊腳踏車,挨家挨戶售賣牛奶。

幼時,姑姑常言人生應懷感恩之心,世上好心人多,我們母女得以存活,皆因善良之人相助。然而,我對此心存懷疑,尤其是對我父親的品性不敢恭維,若非他有何不善,怎會給我取這樣一個名字?

姑姑每日辛勤割草餵牛,擠出的頭一捧牛奶總是恭敬地獻於一張貼著紅紙的牌位前。那牌位上的字跡早已模糊,我曾詢問其來歷,姑姑總是含笑不語,言等我長大後再告訴我。

靠著售賣牛奶,姑姑辛苦養育了我十二載,支撐著這個家。我從六歲稚童長成十八歲的青年。姑姑用她瘦弱的肩膀支援我完成了高考。待錄取通知書到來之際,她不許我離家,只讓我在家靜候。我提出去割草,她卻羞澀地笑著以自已不識字為由拒絕了。

然而,這位堅強而瘦弱的女性在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之日,逝於購買飼料的路上。張大友急匆匆地告知我這一噩耗,我感到天旋地轉,昏厥倒地。

醒來時,張大爺已在準備姑姑的後事。我木然跪在姑姑的遺體前,淚水卻未湧出。王奶奶和其他幾位婦女在一旁低聲哭泣。我拿起那份未曾拆封的錄取通知書,毫不猶豫地投入燃燒著紙錢的瓦盆。

張大爺急忙伸手欲救,但年邁體衰,未能及時取出。只見錄取通知書在火中化為灰燼。張大爺責問我,好不容易考取的大學,如今通知書已燒燬,我該如何入學?

我告訴張大爺,姑姑這一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我考上大學,我不能讓她未能見到我的錄取通知書就這樣離開。而且我自已清楚自已的學習成績,如果不是姑姑一直堅持,我早就輟學了。以我當時的成績,即使考得上,也不會是什麼名牌大學。我已經十八歲了,不如早點工作養活自已。這些年村裡人的幫助我永遠記在心裡,但家家都有難處,我不能再成為大家的負擔。

張大爺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告訴我現在國家實行火葬,市裡的火葬場的車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會來。我點了點頭,示意自已明白了。

夜裡需要守靈,姑姑一生無兒無女,自然是我為她披麻戴孝。同村的幾個小夥伴也在靈堂陪著我,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到了午夜十二點,幾個小夥伴已經睡著了。跪在靈前的我卻突然感到困頓不已,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慢慢地,我的意識也開始模糊。

恍惚中,我看到了姑姑。她還是穿著那身洗得褪色的黑衣黑褲,像往常一樣擠著牛奶。擠好第一桶之後,她找了個乾淨的杯子,倒了一杯走向裡屋的神龕去上供。我貪婪地看著姑姑的臉,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明白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姑姑了。明天她就要被送往火葬場。

姑姑上好供後,雙手合十,舉至額前,低聲對神龕說:“太奶奶保佑我家二愣子能考個好大學,一生平平安安。”一天都沒哭的我,此刻眼淚卻止不住地滑落。我可憐的姑姑,為了我強撐了這麼多年,她也累了,該休息了。

正當我想衝上去抱住姑姑痛哭一場時,牌位上緩緩伸出了一隻手。這隻手白皙修長,從手型上看應該是女人的手,手上拿著一張紙——是我的錄取通知書。姑姑接過通知書,細心地撫摸了好幾遍,笑著說:“好呀,好呀。”接著,姑姑身邊出現了一扇門,她抱著我的錄取通知書,心滿意足地朝那扇門走去。

我急忙跑向姑姑,但不論我怎麼用力,都跑不動。眼看著姑姑消失在門後,忽然牌位裡走出一位老太太,厲聲對我說:“生死相隔,能讓你見最後一面已是破例,難不成你還想隨你姑姑去陰間嗎?”

我愣愣地看著這位老太太,她身材不高,約莫一米五上下,身穿清末風格的黑色襖裙,腰間別著一支綠嘴長煙袋,銀髮梳於腦後。一雙犀利的狐狸眼盯著我,她就那麼蹲坐在薄薄的牌位板上。我清楚地記得那個板子不可能承載一個人的體重,但這老太太就這麼蹲坐在那裡,慢慢喝著手中的牛奶。

“二楞,我與你李家三代的恩怨已了,從今日起我就是你家保家仙了,你可以叫我太奶奶。”老太太放下牛奶,抽著長煙袋,煙霧繚繞中遮住了她的面容。

“我姑姑去哪兒了?”我問道。我並不關心什麼保家仙的事,向來不信這些鬼怪之說,看到這突然出現的老太太,我只當是在和夢中的人對話。

老太太磕了磕菸袋鍋,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牌位,聲音悠悠傳來:“去她該去的地方了。”我不明白什麼叫“該去的地方”。我姑姑辛苦了一輩子,她應該留在我身邊,等我孝順她。

我想繼續追問,卻被張大爺搖醒,告訴我市裡火葬場的靈車已經到了。

我依照預先和張大爺商量好的儀式為姑姑送行。沒有錢租告別廳,靈車直接開到焚化區。當焚化爐門關閉的那一刻,我再也無法抑制自已的淚水,衝了上去。同村的夥伴們死死拉住我,才把我從焚化間拽出來。

安葬了姑姑之後,失魂落魄的我回到了家。家裡冷冷清清,只有兩頭老牛哞哞叫著,彷彿也感受到了我的悲傷。十幾年前村裡捐的兩頭老牛早已去世,這兩頭是它們的後代。姑姑生前善良,總是說老牛為我們家勞苦功高,一定要好好養著它們,不能賣了讓它們被人吃肉。翻出家裡最後的三千五百塊錢,這是姑姑多年的積蓄。我拿出兩千塊交給張大爺,請他幫我養牛並照看老房子,然後懷揣剩下的一千五百塊錢離開了家,踏上了前往省城南丹市的火車。姑姑生前的願望就是希望我平安快樂,無論如何,我都得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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