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至凌晨。
停屍房還亮著燈。
張建明牽著張月明的手。
他們並排躺在堅硬而冰涼的停屍臺上。
空氣中瀰漫著醫用消毒水的刺鼻氣味。
張建明口裡輕哼著兒歌《抓泥鰍》。
“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天邊的稀泥裡，雨也停了，……大哥哥好不好，帶我去抓泥鰍……。”
時光彷彿回到了三十年前。
父母親為了補貼家用，時常趁黑趕往三十里外的集市賣竹筐。
張月明醒來見不著他們，便嚇得哇哇大哭。張建明常用此法安撫妹妹。
他依稀記得那時妹妹的手是柔軟的，溫熱的。
而此刻她的手卻是僵硬的，乾澀的，冰涼的，
張建明哼唱得斷斷續續，幾度哽咽，直到失聲痛哭，方才停下。
張建明不懼死亡，但死亡總與他擦肩而過。
他的親人一個都沒逃脫。
父親。母親。妻子。未出世的孩子。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的突然離世。
每次當他從痛苦和無助中走出，命運又一次將他推回去。
如今妹妹張月明也死於非命。
兇手侵犯了她的身體，玷汙了她的靈魂，最後，竟用張建明的槍射殺了她。
張建明徹底成為孤家寡人。
他和妹妹張月明不是親兄妹。
四十年前，張建明被親生父母拋棄在荒野。養父母在趕集的路上撿到他。當時，張建明被遺棄在一個廢棄的瓜棚裡，身上裹著被子，躺在一個籃子裡。
當時養父母沒有孩子，將他養大到六歲時， 後來他們又生了妹妹張月明。養父母沒有因為有了親生女兒而厚此薄彼，依然對他疼愛有加。
養父曾經參加過自衛反擊戰，右腿有殘疾，走路得靠柺杖。養父母是篾匠，家裡的生計全靠他們編制竹籃竹筐。他從小就很懂事，父母親上山砍竹子，張建明給他們送水。父母親不在家，他打掃衛生。他有一個超級好的記性。養父母找不到的東西，他不到一分鐘就找到了。
家裡不寬裕，但一家人過得平淡而快樂。
眼看張建明到了讀書的年齡，養父母打聽到一學期學費需要五十塊。全家人既開心又難過。為了給他賺取學費，養父母沒日沒夜的編制。他們終於攢足了學費。
上學的第一天，養父他送到村口，告訴他，你是男子漢，遇著再難事都要扛住。
養父的這句話，張建明記了一輩子。
他也不負眾望，從小學一路讀到高中畢業，順利得考進市重點大學。
在張建明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年邁的養父將他的身世秘密說出來。還囑咐他道，
“建明，你記住，無論你走到哪裡，你永遠都是我張建國的兒子。張月明永遠都是你親妹妹。我們活老了，你答應我一定要照顧好妹妹。”
“爸爸，我答應你。”
張建明想到這兒，心裡又一陣酸楚和刺痛。
過往的歲月和親人的畫面在他腦海裡浮現。
張建明在疲憊，自責中昏睡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夢裡回到了兒時，養父母在院子編竹筐。
他牽著妹妹在院子跑來跑去，追逐蝴蝶。
張建明追著追著，突然聽見身後妹妹大呼救命。
“哥哥。救我”
他轉身發現，養父母也不見了，家不見了，四周是一片荒漠。
一團黑影將張月明裹挾住，使勁往反方向拽。
張建明試圖用雙手去抓，那黑影根本不給他機會。
他沒抓住妹妹，眼睜睜得看著黑影將她吞噬。
“妹妹。妹妹。……”
第二天，公安局局長辦公室。
李亮站在一張辦公桌前，彙報槍擊案的進展。
他對面的郝局長聽得眉毛緊鎖。
“經法醫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大概在凌晨12到一點之間。”
“檢驗科對案發現場彈殼分析得出，確定兇手使用的手槍為54式手槍。”
李亮看了一眼張建明，繼續道
“根據建明提供的情況，槍裡有五發子彈。目前已經看到兩發。還剩三發，有待進一步調查確認。”
“經現場勘察，受害人所住酒店的門鎖沒損壞，有兩種可能。
第一，兇手提前潛伏進302客房
第二，受害人認識兇手。”
“從受害人孫國平的屍檢報告得知，他的頭部有輕微的鈍性衝擊傷。腹部和背部有淤青。說明受害人曾經和兇手有搏鬥。”
“從受害人張月明的體內我們收集到了兇手的精液。除此之外，在案未發現場兇手任何指紋。”
“在人證方面，受害者居住酒店位置靠近馬路，相鄰的客房裡的旅客沒聽見槍擊聲。”
“監控室的監控資料被覆蓋。賓館監控資料是一個月自動刪除。目前我們正著人手恢復資料。”
李亮講完，隨即將資料遞給郝局長。
郝局長翻看了一陣，眉心那顆痣顯露出來。
“接下來，你們怎麼安排。”
李亮清了嗓子
“主要從兩個方面，第一，摸底排查受害人的社會關係。以及案發賓館當天所有人員。
第二，槍的來源地搜查，蒐集兇手的指紋及相關資訊”
當李亮說完第二點，郝局和李亮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張建明。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我只有一個要求，限你三天破案。”
李亮吃驚道
“三天?郝局，這……”
郝局突然將檔案“啪”摔在桌子。
他站起來，表情嚴肅得像極了入黨時宣讀誓言的樣子。
“這是命令。”
李亮立馬反應過來，打立正姿勢
“是”
李亮轉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張建明，迅速離開。
張建明像霜打的茄子，更像做了錯事的孩子，站在那裡紋絲不動。
郝局看了看辦公桌桌角的警服和警帽。
他走到張建明身旁，打量著警隊的支柱力量。
曾經並肩作戰的兄弟，他師兄最得意的徒弟。
郝局拍了拍張建明的肩，什麼話也不說。
張建明猜出了這個結果。
自從師父殉職，李亮，郝局，還有他，三個人一直都是相互扶持，才有了今天成就。
他不能毀了這一切。
丟槍這件事不容小覷，對於李亮，郝局來說如泰山壓頂。
張建明感恩，更是愧疚。
“郝局，我一定盡力協助李亮把兇手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