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年(188)

蟬鳴聲聲,熱浪翻滾。

聶升航在紙上劃拉了兩下,鋼筆沒水了。她把筆收起來,到底是從包裡取了金鏃送的一款簽字筆,寫了兩筆,很流暢。

她抬頭往對面座位上去看,不見他人了。趕緊扭臉去找,就見他靠在自習室拱形的窗戶邊上,手裡正捧著一本書看。可自己從圖書館給他借來的入門書籍卻還在桌上擺著呢。

暑假,自習室的人能稍微少一些。每個人中間空三兩個座位,鬆鬆散散的坐著這麼些人。來這裡不用看學生證,但是要去圖書館,沒有學生證卻不行。

她從裡面借了書出來,帶他來自習室。自習室裡都是自己忙自己的,沒有人說話。有人來了,又有人走了,各自忙忙碌碌。不過是看到金鏃的人多留意看兩眼罷了。

她以前只覺得老窗戶的窗臺特別高,一點也不好看。但現在才發現,這樣的歐洲風格的建築,本就是配合了洋人的身高特點的。就像是金鏃靠在那裡,正好靠坐在窗臺上,腿就那麼歇歇的伸出來,顯得特別特別長。光從背後打過來,他低頭看著書,眼瞼甚至再眼下投出了一個帶著弧度的陰影。

今兒天熱,他的鼻翼上佈滿細碎的汗珠,密密麻麻一層。這會子不知道看到什麼了還是渴了,伸出舌頭輕輕舔了嘴唇,然後牙齒咬住下唇只輕輕一下就鬆開了,嘴唇比之前更瑩潤了。

正看呢,發現他的眼瞼動了一下,似是要看過來,她趕緊把臉轉過去,書上的這點內容怎麼也看不進去了。

金鏃朝她看了一眼,見她手裡摁著筆,嗒一下,嗒的又一下,帶著些煩躁。便把手裡的書合上,回座位上,朝外指了指,“叫眼睛歇歇?”

聶升航收拾了東西,書包的拉鍊才拉上,書包就被拎走了。金鏃背了一個,拎了一個,“率先往出走。”

她能感覺到大家的側目,是!誰看見跟這樣的男孩子一起走都得側目。她只得快步攆出去,結果他就在外面等著她。

感覺怪怪的!她沒話找話,“怎麼不看我給你借的書?看不懂?哪裡沒懂?”

金鏃就笑,“太基礎了!這樣入門的我高中以前就讀過了。我記得我小的時候還跟我爸一起拆過計算機……我是拿著零件一件一件的對過的。屬於實踐性學習!”

難怪呢!聶升航儘量叫自己不顯得那麼驚訝,“那你剛才看的什麼書。”

金鏃指了指老樓背後的石椅,示意她過去坐。然後從把包開啟,遞了一個香包給她,“我媽自己做的,朋城蚊蟲多,這個東西戴著防蚊蟲的。中草藥,不值錢。”

行吧!她掛在脖子上,聞了聞挺好聞的。

結果這一抬頭,又被遞來一個水杯。

聶升航不知道該不該接,金鏃給放下,“這是新杯子,洗過的。我在那邊的酒店住,他們給客人提供的,我多要了一個。”說著,果然又拿出了一個,“酒店自己熬的酸梅湯,溫熱的。”

擰開杯蓋,酸酸甜甜的味道,紫紅紫紅的顏色。

一口氣喝了半杯子,石桌上就放了一本書:“《左傳》?”她伸手拿起來,帶著書籤的一頁是他剛讀過的地方,“你在讀左傳?”

嗯!

聶升航看了看密密麻麻沒有斷句的書,“為什麼突然開始看《左傳》了?”

“從我這次去香江說起。”他說那邊的媒體,“只要能博取眼球,什麼樣不負責任的話都會說。動輒就是‘據說’如何如何,猜測如何如何,可能如何如何……還有說我們家跟周家會聯姻……”說著,他就頓了一下,然後道,“沒有的事!周楚是我朋友的妹妹,不算是太熟悉。但他們那邊的有七成會有商業聯姻的情況,習以為常了。”

聶升航‘嗯’了一聲,她其實覺得這種東西很扯!只有民國的電視劇上才會動輒就聯姻,現在誰家還有這種想法?

“他們媒體把這種東西寫的跟真的一樣,我自己讀了都覺得真有意思。我就跟我媽說,其實隨著政策的變化,媒體是可以投資的。你猜我媽怎麼說?”

怎麼說?

“我媽說,別碰‘喉舌’。”金鏃將杯子開啟,抿了一口,這才道,“我其實當時沒明白我媽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凡是想不明白的,我就在歷史中找答案。”

所以看《左傳》?

“《左傳》中有一段記載,叫‘子產不毀鄉校’。這個子產是春秋後期鄭國人,鄉校就是指的鄉里的學堂。不僅求學的學生在這裡上課,鄉里要有大事,鄉老也會在此議事。左傳上記載了,說是鄭國人喜歡在鄉校裡議論朝政,只要空閒就聚集在一起,把對朝政的不滿都宣洩出來。情緒會傳染,自然就掀起了輿情。於是,官府就知道了。

當時鄭國的一個大夫叫然明的,就跟當政的大臣子產說,要不,咱們就把鄉校給毀了吧。毀了鄉校,對朝政不滿的人就沒地方聚集了,自然輿情也就解決了。子產不同意這樣的做法,他認為,百姓聚集於鄉校,這是好事。在這樣的地方議論朝政,這有利於朝廷瞭解百姓的想法。百姓認可的,那朝廷就執行;百姓不認可的,那就需要改正。

他又說,‘我只聽過做好事,做善事,能減少大家的抱怨;從來沒聽過耍威風,逼迫人閉嘴的法子能防止抱怨的’。”

講到這裡,他停住了,“我今兒一直都在讀這一段,隱隱約約的明白我媽的意思了。”他拍了拍這張石桌,“做媒體就如同搭建了這麼一張桌子,所有的東西都得擺在這張桌子上。好的要在桌子上擺,不好的也要在桌子上擺,容不得一點點偏頗。可是啊,人到這個世上,誰人無人說呢?誰願意叫人說呢?假使真如我想的那樣,那麼,誰家敢說我家的不對呢?我又是不是真的能以平常心叫人家說我家的不對?”

如果不能,那我堵的就是別人的嘴!堵了別人的嘴,他自己摸了摸脖子,“我切了別人的舌頭,塞了人家的咽喉……”這便是如同‘毀了鄉校’,議論不了了,‘子產’也就聽不到真實的聲音了。這豈有不出事的道理?

聶升航再看金鏃,才把他和那個跟她通訊數年的人聯絡起來,這才是那個她熟悉的人,有同齡人沒有的成熟和睿智。

金鏃是真的覺得,“我爸我媽其實一直在教我,教我不迷信錢財、不迷戀錢財。我也突然就覺察出來了,錢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但或許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東西。要麼說萬惡的資本家呢!我……慢慢的明白了資本怎麼走會變成一種‘惡’。”

這天分開的時候,金鏃說,“最近高中同學有聚會,我就不陪你了。”主要是自習室太熱了,並不是所有的圖書館自習室都跟自家學校那邊一樣,那麼涼快的。這麼著還不如叫她在家看書呢,至少舒服。

他就道,“我應該還會在京城,等考試成績。”

說完,車也來了。他擺擺手,直接上了計程車,“師傅,香閣里拉。”

這幾天他真的哪裡也沒去,就跟同學再酒店裡玩。大熱天的,去哪呀?這裡什麼都有,什麼都帶,可以玩的東西也很好。

朱峰從泳池裡冒頭,“……這邊貿還真就跟你家的聲音有點關係。檔案馬上就下來了,說是五年以內,對經貿部門批准的邊貿公司,他們制定的口岸進口的包括機電類產品,減半徵收進口關稅和產品增值稅……”

金鏃‘嘖’了一聲,這對自家來說,還真不是一個好訊息。進口的機電類稅收減半,必然導致對方的價格下調。

他伸手把朱峰從水裡拽出來,朱峰就道,“我堂哥主要做香菸和酒水的生意,這一類,進口的也下調了關稅。”說著,抓了浴巾披上,問金鏃,“怎麼?對你家影響挺大吧。”

看怎麼說了!“今年的鋼鐵又攔腰斬的往下掉價,總的來說,成本肯定是下降了一些。”

那還行!

“嗯!還行。”行什麼呀,人工的價格又上調了,總的來說,還是跟搞進口的那些成本大的多。

晚上他給家裡打電話,賴在床上說他跟同學打聽來的事,又問:“王小軍他爸估計該笑醒了。”

“好的!知道了。”四爺就笑,這麼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嗎?不過是沒一心只想著找人家女孩玩,還知道學著去聽一點正事,也算是行吧!孩子嘛,就是這麼一點一點學出來的。

掛了電話,桐桐才過去,“怎麼?玩野了?”

“知道搭建人脈,從人脈裡獲取資訊。”

這麼野了不到十天,高考成績終於下來了。全國一張卷,總分七百一的滿分,金鏃考了六百八十三。不是狀元,但在前十。

京大今年預測的錄取線是六百六十五上下,所以,他這個成績肯定是考中了。

金鏃抓著電話給老家打電話,“您來唄,跟我姑姑都來,把妮妮也帶上。我一會子給我姥姥姥爺打電話……”

韓翠娥在那邊一句一個乖乖,“你得回來呀!得回來給你爺爺說一聲。”

金鏃:“……”

怎麼辦呢?奶奶就是不來。

當媽的一點也不意外,“是不是你奶奶不來?”

是!又不是來不起,從家裡直接去機場,坐飛機直達京城,“從京城機場到咱那邊的宅子,才多遠的路程。出門就是故宮,所有相看的景點都不遠。我奶奶為啥不來?”

這孩子!“你奶奶想的周全,她不是不來,是不想叫其他的親戚來。”

咱哪裡還有親戚?都是我姨媽我舅舅他們。

問題不就出在這裡了嗎?“貧富差距大了,親戚們處著就不舒服了。我一年沒少補貼,對吧?家家的日子都也還可以。但要看怎麼比了?你要是都帶來,住那邊的宅子去。你怎麼說呀?說你那宅子多少錢,說你一個擺玩具的架子就夠在內陸省份的省城買一排鋪子了?他們都有子女,跟咱們卻只有偶爾的電話聯絡。人嘛,是越走越親的。不走動,本就會生疏。若是因為貧富這點事,再鬧出點什麼,那又何必?你就說以咱家的情況,幫親戚多少算是多?”

幫多少他們都覺得不算多吧。

“所以呀,你奶奶為什麼非要來,還要興師動眾的把那麼些人都帶來呢?”桐桐就感慨道,“你奶奶是個看事看的很明白的人,她知道怎麼做是合適,也知道在什麼時候該怎麼辦事。等在老家辦了升學宴了,咱要走的時候帶上你奶奶來京城,那你奶奶肯定樂意。”

這樣啊!金鏃都失笑,“我奶奶這個小老太太!”

就是桐桐想的那樣,韓翠娥不去就是為這個的,但這些話怎麼跟桐桐說呢?那都是她的孃家人。

一家三口一會去,韓翠娥拉著桐桐的手,“我不是不去……咱們娘倆,我怎麼想的你心裡肯定知道。”

桐桐就笑,抱著韓翠娥的肩膀,“咱娘倆有什麼不能直說的?我跟誰親您心裡沒數呀?這是嫌棄我沒帶您跟我去享福……”

得得得!可別提享福了。你江家嬸子要不是去享福,也不能那麼快要了她的命。我在家裡挺好的,這天天過的都是享福的日子。

然後不要兒媳婦了,直接推開,拉著孫子打量,“我家遠志這長的……”

金鏃一把把他奶奶抱起來,“您這次跟我們去京城唄。我媽專門請了一個月的假,就是想好好的陪您的。”

哎呦喂!趕緊放下。

桐桐這才去拉妮妮,“跟舅舅和舅媽走吧,成嗎?”

孩子會覺得陌生的,只紅著臉低著頭看爸爸媽媽。

炎炎就道,“這孩子越長越內向,也不知道像了誰了。”

四爺不叫她這麼說孩子,“長一長就好了,你越說她,她越不愛說話。就跟你這麼大的時候愛說話一樣。”

劉育民端著西瓜出來,“冰鎮的,趕緊降降溫。”然後說膩在老太太懷裡的金鏃,“過來吃啊!晚上出去吃,提前跟你姨夫、舅舅們約好了。”

金鏃應著,過去吃去了。還就是挺怪的,以前老想回來,覺得這才是家。可現在看著什麼都是陌生的,原來這早不是自己的家了。

回來了一趟,倒是感覺像是在走親戚。也不知道是自己習慣了自家的生活,習慣於出入高檔的酒店住宿,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反正,就是再回來呆的不自在了。

吃了一牙西瓜,就吃去洗手去。院子裡有水龍頭,他記得小時候他能在那裡洗的。結果才一出去,妮妮就跟出來了,“哥,衛生間在這裡。”

改建過的院子,有了衛生間洗浴室,這都是自己不知道的。

他其實就是想在院子裡洗個手,然後任由水滴掉在花壇裡。可現在……水龍頭改造了,應該是涮拖把用的吧。水泥打的地面,水一流出來,也進不了花壇了。

於是,回了自家的結果就是被小表妹帶著去陌生的衛生間洗了手。

等晚上吃飯的時候,他還是很親熱的跟姥姥、姥爺說話。他們也真的很高興,姥姥一個勁的摩挲他,眼圈紅紅的。都搶著給他塞錢,獎勵他考上了大學。但他耳中聽的都是幾個表弟表妹一起玩,自己對於他們來說,就是陌生人。

大姨夫會客氣的說,“多虧了當年的錢,現在承包了幾輛公交車,一天能賺多少錢。”

二姨夫說單位的事,單位上的內部房,當年多少錢,現在多少錢。

舅舅和舅媽偶爾說學校的事,然後參與到大姨夫和二姨夫的話題裡去。

就是跟熱鬧,但是熱鬧的全跟自家無關。

他看見爸爸跟二姨夫說現在的房產開發,看見媽媽在跟舅媽說去師大進修的事,他們好似都能融入話題,但只有他知道,爸媽對這些話題根本就不感興趣。

原來沒有交集之後,嫡親的兄弟姐妹也有一天會變的陌生。

他頓時就覺得意興闌珊。

正無聊呢,身上的呼機響了。他從包裡掏出來一看,是聶升航。可算是心情好點了,這段時間,他沒去找她,也沒打電話,她也就真不來聯絡自己。高考成績出來的當天,他想著她會找機會問的。可誰知道憋到今兒才來聯絡他。

他起身才要出去,大姨夫就說,“哎喲!咱遠志跟大老闆一樣,呼機都用上了。”

金鏃:“…………”我該說什麼呢?“我爸一個做這個生意的朋友送的。”

舅舅拍他的胳膊,“這東西一年光是入網費就得六七百吧。”

金鏃:“…………”我又該說什麼呢?“才入網的,這不是考上大學了嗎?我爸我媽怕他們在朋城聯絡我不方便。我還覺得這像個狗鏈子把我拴上了。”

這話一出,都笑了。

金鏃看了爸媽一眼,才朝指了指,“我去找公用電話給朋友回個電話。”

去吧!這次之後再不會心心念唸的回來了吧。

金鏃深吸一口氣,可不嘛!家不像家,城不像是他的城,問了飯店的老闆,出去才找到公用電話,給回過去,“我明天就回,後天要是沒事的話,我去找你。”

“你現在在……老家?”

金鏃‘哦’了一聲,明顯情緒不高。但還是道,“考了六百八十三,應該還算可以。”

“提前一年考,這是很好的成績了。”聶升航手指纏著電話線,“是……跟老家的親戚沒話說了吧?”

金鏃沉默了良久才道,“姥姥、姥爺、姨媽、舅舅,這算是家人還是親戚?”

一起生活,一個門裡常進常出,那就是家人;經年不見,生疏客套,那就是親戚。既然是親戚,又何須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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