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院子裡,那老婦人跪在地上一聲不吭,身旁的男子看似年紀也有五十多。

鹿青音撿起那粗製濫造的鬼面,道:“沒想到區區一個農戶,竟然會功夫?”

那男子也不做聲,低著頭閉著眼。

鹿青音又對婦人厲聲道:“你一個小小廚娘,竟然勾結外人,殺害三條人命,居心何在?”

那老婦人不懼不怕,挺直了腰板兒,高聲道:“這位大人說的什麼?老奴聽不懂!”

鹿青音直挺的腰身像是一根青竹,透著清冷,他道:“現如今證據確鑿,還想狡辯?”

老婦人看著鹿青音的眼睛,毫無懼意道:“大人,您欺負我宅子裡小主生病,沒有人為我等做主,便顛倒黑白,冤枉我這樸訥誠篤的一介婦人,如今全由大人一張巧嘴,便是將這槲皮鎮大小人命案子都栽贓給我,也無人為老奴說上一句話!大人還問什麼?”

“誰說這宅子沒有主人?”

屋內突然走出一人來,正是白日裡離開的張登!

老廚娘一看,身子頓時軟了一半,不可置信的看著張登:“您......您不是......”

張登的確有事不錯,但他的事情日子在後,那日慌張要走也是與鹿青音共商的計策,專門說給這幾人聽,好讓他們放心下手。

張登皺著眉頭,俯下身看著老廚娘,痛心道:“沈嬤嬤究竟為何?你是這宅子裡的老人,為何要做這等糊塗事?”

老廚娘眼睛瞬間溼潤,狡辯道:“大人冤枉,老奴只是路過,便被這小師爺捉拿在此!”

鹿青音從兔子手裡接過一沓破舊的紙張,扔給老廚娘道:“周家公子身邊三個小侍死前,你在槲皮鎮的鐵匠鋪裡買了兩把匕首,在東頭的藥坊內買了大顛茄,在集市上買了兩捆繩索,這是這些地方掌櫃的賬單!你與身邊這位常伯經常在槲皮鎮鎮郊的拱橋後相見,不巧的是拱橋西邊常年有個賣梨的孩子,早已將你二人相見之事看在眼裡,此事你不知,常伯不知,可槲皮鎮就這麼大點兒,孤寡婦人與死了妻的鰥夫相見,便是無事,也會被傳成一道風!街上賣油郎歷來是耳聽八方的多事兒人,只需兩文錢,就能打聽到你的事情,再出一文錢他便願意親自將那賣梨的小哥兒尋來作證!這常伯是常廣的父親,常廣與周憬良有人命牽扯,按說你二人也該是針鋒相對的關係,卻為何私下聯絡?”

那被稱作常伯的男子,低著頭一直不說話。

鹿青音又對常伯道:“聽說常廣年紀不大,二十不到,當時在賭坊死的也甚為蹊蹺,今日若是你說實話,我便幫你重新審案,還你一個真相,讓殺害你兒子的人繩之以法,絕不徇情枉法。”他慢慢抬頭看向張登:“即便那人是張大人的外甥!”

鹿青音擲地有聲,眼眸清明凌厲,張登慢慢蹙眉沒有做聲。

那常伯一聽,突然肩膀抖了抖,抬頭看向鹿青音,渾濁的眸子死死盯著他,操著沙啞的聲音:“你說,你說你要幫我?幫我查案?”

鹿青音點頭:“我乃扶豐城縣衙師爺鹿青音,我家大人就在槲皮鎮的朝廷驛館,槲皮鎮的大案要案都要送往扶豐城,我自然可以幫你!”

這常伯突然間拽住鹿青音的衣襬,抖的厲害,聲嘶力竭哭喊:“大人!我家常廣是被人所害,並非暴斃而亡啊!他頭上有傷,有傷啊!”

鹿青音彎腰將他扶好,道:“你只要告訴我周家三人是否是為你所害,今日又為何扮鬼取王虎性命,我便將常廣之案重新徹查。”

看常伯有些猶豫,鹿青音又道:“我叫鹿青音,字海鏡,今日答應你的,我若做不到,你大可到扶豐城去尋我,再不行今日便和你立字據,我若說話不算,你可拿著字據去告御狀!你放心,我鹿青音絕不偏袒任何人,秉公查案。”

常伯聞言,這才像是洩了一股勁兒,頓時哭倒在地,慟道:“那三人是我,是我與沈嬤嬤一起殺的!是我們乾的!”

沈嬤嬤大驚,喝道:“你胡言亂語!”

常伯道:“是沈嬤嬤說當天是那三個小侍和王虎打了我家常廣,我家常廣才死的!我也是......也是為了我家常廣......才殺人害命的啊!”

眾人將目光轉向沈嬤嬤,張登不可思議道:“沈嬤嬤,你究竟在做什麼?這些孩子都是你看著長大的,你為何能下如此毒手?”

“我沒有.....不是我!”

張登怒極:“不是你是誰?芝麻羹是怎麼回事?今日與他在這裡殺王虎的又是誰?”

沈嬤嬤道:“是他!是他要給他兒子報仇!與我無關!”

張登:“難道真要到了衙門用刑,你才肯說實話?”

沈嬤嬤仍舊雷打不動,無論如何也不願開口。

此時江見時忽然上前,對沈嬤嬤耳語道:“事已至此,你便招了吧,他老人家正看著呢。”

沈嬤嬤猛的抬頭看向江見時,瞳孔緊縮:“你......你怎麼能看到?”

鹿青音不解,正要詢問,突然聽沈嬤嬤悽悽慘慘的竟哭了起來:“我對不起老爺,對不起周家,可我不能不這麼做啊!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不能讓他毀了啊!”

鹿青音困惑:“此話何意?”

嬤嬤看向江見時,江見時引著她的目光看向院落中央的柳樹下,說了一句:“柳樹栽在此處,不是很吉利。”

沈嬤嬤神色慌了一瞬,立馬痛哭流涕道:“是!.....是我!是我跟常廣的父親說,那三人和王虎殺了常廣,我周家帶來的這三個下人,沒一個好東西,他們教唆良哥兒尋賭,放棄功名,敗了周家家業,他們該死,老爺走了,沒人能管得了,我來管!那王虎更不是個好東西,他用下作手段騙我周家家財,逼得良哥兒三番五次當賣老爺的書畫,他更該死!早前我聽常廣的父親說有人跟他說常廣是被人打死的,我便與他私下合謀,殺了那三個混賬玩意兒!至於王虎,他許久沒來周家要錢,我自是找不到機會,今日白天聽聞幾位大人說他要來,這才在芝麻羹裡下了藥,想趁著大家昏睡時殺了王虎!都是我!是我乾的!”

鹿青音微微蹙眉。

張登恨的轉圈,咬牙切齒:“周憬良是個沒出息的,與旁人有何關係?你殺了王虎還有張虎劉虎,你殺的完嗎?白白讓周家擔了三條人命案子,這豈不是奇恥大辱?若是姐夫在世,能由得你這麼胡來?”

沈嬤嬤哭道:“正如張大人所言,我的事情與旁人沒有關係,更與周家沒有關係,我這老命如今已經交給了衙門,是生是死,全由幾位大人說了算,現在開始老奴與周家並無關係!”

此刻常伯又道:“大人,我兒子身體健壯,不可能突然暴斃,大人一定要為我兒子找到兇手,至於周家三條人命和王虎的事情,正如沈嬤嬤所言,我也是爛命一條,只要能幫我兒子報仇,我便是死十次百次也是心甘情願!”

鹿青音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江見時,又掃了眼那棵柳樹,轉身對兔子道:“將王虎帶過來!”

王虎清醒之時就聽聞,與他約賭之人竟是扶豐城衙門的人,兩條腿早已不是自已的,被生拉硬拽的進了周家院子,一看周圍均是帶刀侍衛,張登又與鹿青音江見時站在一起,登時腦袋一蒙,幾欲昏過去。

兔子朝他臉上潑了一碗涼水,王虎瞬間清醒,一頭磕倒在地上。

鹿青音平日裡看著清秀精幹,一旦斷案與那地府的判官差不到哪去,單是往人面前一站,那股凜冽的氣質便極具壓迫性。

他垂眼道:“常廣死的那一日,你在場,他是怎麼死的?”

王虎駭道:“就是......就是與周憬良拉拉扯扯,突然......突然就死了......”

“還不從實招來?”鹿青音聲音突然如炸雷般道:“當日賭坊並非只有你們幾人,你當我沒有證人?你若說實話,我還能酌情處理,你若再信口雌黃,那我便將你這些年來的罪行一一細數,我看你有幾條命?”

王虎被鹿青音的話說的渾身一震,顫抖道:“小的......小的就是個街痞......小的哪有那些害人的......膽子......”

鹿青音冷笑:“你與賭坊管事兒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如今我與張登大人將他押送至槲皮鎮的巡檢司,細細將你這些年來做的惡事一一道來!聽說,你王虎頭上不止一條人命案子?”

王虎大驚失色,忙磕頭道:“大人,小的知錯,小的都招,求大人對小的從輕處罰!”

鹿青音:“還不從實招來!”

王虎臉色發白,汗水不停的流進衣襟裡,他道:“那一日常廣輸了錢與周憬良拉扯,周憬良的三個小侍慌忙間用石頭砸了常廣的頭,那時常廣只是受了輕傷,他跳起來就說周憬良和我合謀騙他錢財,要找張登大人告狀。周憬良生氣,前去拉扯,拉扯期間,他又將周憬良打了,而後又來搶我口袋裡的錢,我一時氣急,抄起地上那塊石頭又朝著他受傷的地方砸了幾下,他才放了手,常廣頭上一直流血,我怕出事,便想著先將他送去醫館,是......是周憬良......”

王虎膽怯的看向張登:“是周憬良將我攔下,說不能送,若是人救活了,他爛賭的事情被張大人知道,一定不會放過他......所以我們......”

常伯嚎啕大哭,額上的青筋爆裂,他扯著嗓子嘶嚎:“所以,所以你們就眼睜睜看著他血盡而亡?你們這些惡鬼,這些畜生,你們哪裡有心啊?你們是地獄爬出來的惡魔啊!啊!......”

常伯哭的聲嘶力竭,張登更是雙眼發紅,兩腮咬的暴凸,恨不能嚼穿齦血,他捏著自已的骨節“咯咯”作響,似是強迫自已忍下怒氣!

院子裡哭聲嘆氣聲不絕於耳,然鹿青音的注意力並未在他人身上,他突然啟唇問常伯與沈嬤嬤:“那柳樹的機關,你們是如何做的?”

沈嬤嬤和常伯相視一愣,似乎不知鹿青音在說什麼。

鹿青音蹙眉:“那柳樹和周憬良身上的鞭痕是怎麼回事?”

沈嬤嬤顫顫巍巍張口:“大人,那......那不是老奴能做的啊......那是......那是......”

話還沒說完,周憬良突然從內院衝了出來,一頭磕倒在張登腳下,他哭道:“舅父,不是憬良的錯啊,憬良被妖怪附身了,是妖怪讓憬良如此做的啊!”

此話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覷,張登一腳踹倒周憬良,口中還未出一字,便聽沈嬤嬤哭罵道:“你胡言亂語!那是你父親,你父親啊!周憬良!現如今你還敢將錯推給老爺嗎?”

鹿青音聽的越發奇怪,正在此刻,突然那院中央的大柳樹動了起來,一條柳枝“啪”的一聲,狠狠打在了周憬良身上!周憬良驚恐萬分,急忙逃到張登身後,張登也是目瞪口呆,眼看著那柳枝朝自已甩過來!江見時突然飛起,一腳將柳枝踢開。

鹿青音瞪圓了雙眼,他方才似乎親眼看見那柳樹在動?!

“好疼!又疼又癢,舅父救我啊!”

眾人轉頭,卻見周憬良被柳枝抽開的鞭傷上,數個眼睛密密麻麻的眨著,所有人大駭,杵在原地不敢動彈。

鹿青音瞬間頭皮發麻,髮絲根根而立,腦中瞬間空白!

再看那柳樹已經與江見時打在了一起!

真的是打在了一起!!!

而且,一邊打,那柳枝還一邊尋著周憬良的蹤跡,不停的追!

鹿青音張著嘴,下頜幾乎脫離面部,一雙眼直直盯著柳枝的動向,心道:“這定然是魯班之術!不!這定然是幻術!不!這可能是巫儺之術!……也可能是我在做夢……”

兔子也看的瞠目結舌:“師……師爺……我眼花了嗎?那大柳樹打人了!”

鹿青音呆呆開口:“眼花……會傳染嗎?……”

鹿青音身體僵硬,鼓著一點兒勁兒狠狠擰了自已一把,這一把的力道不受控制,下手狠了些,疼的他頓時清醒!

此時的鹿青音並不能說是震驚,他是真的寧可相信自已腦子出了些許毛病,但眼見為實,掐也掐了,擰也擰了,腦子沒好,也不是做夢,只能說明……這是真的!柳樹打人是真的!!

被顛覆了認知的鹿青音一屁股懟在地上,這種狀況,便是讓大理寺最見多識廣的人來,也斷然不能接受!

這世上難不成真的有妖怪?!

兔子膽大,驚慌之餘急忙上前:“師爺,要不要幫江公子?”

鹿青音愣愣的看著江見時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正要開口,突然瞅見牆角有兩個紅色的人影一前一後翻了進來,天色太黑,他襯著燭火只看清了兩抹紅。

再看江見時這邊,這棵巨大的柳樹所有的枝葉開始凝聚成一根一丈寬的大藤條,朝著江見時猛抽過去,而此時江見時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透著紅光的長劍,他朝著那長藤就要斬下去,一邊斬一邊看向仍在驚愕中的呆頭鹿青音,高聲笑道:“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鹿青音:“……”

那柳樹感知到危險,囫圇躲過劍刃,發出了“呼呼”的風嘯聲。

鹿青音跟木頭樁似的看江見時,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深山村夫。

就在此時沈嬤嬤突然衝到樹下,環抱著柳樹,對江見時哭道:“這位大人,不能砍啊!不能砍!這是周家的靈樹,是周老爺魂魄寄附的地方,樹若死了,老爺也就魂飛魄散了!”

江見時凜然立在半空,冷蔑的看著沈嬤嬤,道:“妖就是妖,鬼就是鬼,出現在人的地盤就是作惡,你能看得見他,他更不能活!”

“我看不見!看不見啊!”沈嬤嬤極力阻攔:“是老爺,老爺在夢裡託夢給我,他走不了,不單單是這柳樹的原因,更是他掛念著良哥兒啊!老爺就想將良哥兒打醒,讓他走回正路,老爺與這柳樹什麼惡事也沒做過啊!”

江見時在空中立著,風將他的髮絲吹的凌亂,一張絕世的面孔此刻像是一塊寒冰,火融不了,水化不開,此刻無情之顏,不知為何,讓鹿青音覺得寒涼透骨。

江見時無視了沈嬤嬤,他單手執劍,一手立在胸口,口中喃喃默唸,一朵金蓮在江見時身後乍然綻放,那金蓮的光芒照耀的四下皆明,不過多時,那掙扎的柳樹突然開始顫動,沈嬤嬤被震到一旁,而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與柳樹剝離,那柳樹幹上,一張人臉似乎被束縛在蠶繭下,他痛苦掙扎,嘶嚎聲響破天際!

江見時看著那張人臉,道:“若現在出來,還能讓你與家人團聚片刻,留些話,若還執意留在此處,我便現在就滅了你!”

話畢,那柳樹的震顫戛然而止,慢慢的枝椏開始枯萎,綠色的枝條變成了青灰色,一個半透明的身影,慢慢從柳樹的樹幹裡走了出來。

張登與周憬良驟然變了臉色,雙雙“嗵”的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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