槎牙老木斑駁陸離的黑影在窗外閃動,各處的燭火也漸漸歸還了夜的黑暗。

原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晚,窗子開著,有小風吹進來,扇動著床帳。兩人蓋著兩床被子,腿都在外面,卻燥熱的不得了,江見時在床上假寐一陣,睡的有些不舒服,動了動,胳膊與鹿青音碰在一起......神奇的是,兩人都沒有挪開,中衣滑滑的面料蹭在一起,說不出的奇異之感!像是一顆即將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土壤中掙扎,又像是戈壁沙漠頭頂的天空有一塊即將下雨的陰雲......

鹿青音感覺腦中濛濛的,除了胳膊上的觸覺似乎整個人已經僵到麻木,腰椎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硌的生疼。

江見時更是好不到哪去,他雖面上沒什麼表情,淡然如斯,除了呼吸很輕,真像是睡著般,實則腦中揹著經文,經文剛開了頭,就不知道背到了哪?一遍遍的重複著,糾結著......好不容易到了第三句,又被鹿青音一陣輕咳打斷。

鹿青音:“咳咳......你......熱嗎?”

江見時認為鹿青音被自已擠的不舒服,急忙往床榻外挪了挪:“擠到你了?”

鹿青音忙道:“沒有沒有,我就是問問你,我覺得今天天氣有些熱......”

“嗯......”

過了一陣鹿青音小聲問:“今天,害怕嗎?”

江見時一時沒反應過來鹿青音在說什麼事情,反問:“怕什麼?”

“鬼書生!”

鹿青音輕輕轉頭,在窗外照進的月光下看著江見時高挺的鼻尖。

江見時笑道:“你如何確定他是鬼書生?”

鹿青音道:“汪順說過,我也親眼見過,很多出命案的地方都有他,除了他還能有誰?”說著又加重了語氣:“黑山山匪的事情不可能善罷甘休,他們雖然是山匪,但也是人命,欠債還錢,欠命還命,犯法就要以法懲戒。”

江見時抿了抿唇,笑道:“不過,人人叫他鬼書生,可我也沒見那紅衣男子拿著書本,各人所見皆不同,究竟孰真孰假呢?”

鹿青音道:“管他孰真孰假,一日抓不到他,我一日睡不安寧!”

“固執!”江見時小聲嗤道,而後又問:“青音,我能問你一件事情嗎?”

鹿青音爽快答道:“你問,我定然知無不盡。”

“王鶴藜大人是誰?”

突然四下一片寂靜,沒了聲音,江見時側耳聽了許久,聽到鹿青音呼吸不太穩,道:“青音不想說也無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鹿青音輕輕哼了一聲,啟唇:“他......是我的......恩人,也是老師。”

江見時轉過頭,感覺到鹿青音的呼吸就在自已面前,暖暖的,輕輕的,呼氣時像有螞蟻爬過自已耳根,他覺得這樣的感覺很舒服,靜靜聆聽著。

“我小時候,家裡出了事,父母姐姐弟弟都死了,只剩我一個,母親生前曾有恩於一個野郎中,家人死後,他將我帶走,藏在了山裡,過了很多年,我大些了,恩師找過我,說若是我想出山,可以去尋他。不久郎中過世後,我一個人活的辛苦,便出了山,跟著地址找到了他,就是王鶴藜大人,他是原先的大理寺丞,現在年紀大了,已經脫了官帽,在家養老。”

“大理寺丞?”江見時有些驚訝:“所以你善於查辦案件,都是跟他所學?”

鹿青音點頭:“他是個很好的老師。”

江見時又問:“你既然如此穎悟聰慧,為何不考功名?”

鹿青音輕輕嘆了口氣:“這輩子,功名算是與我無緣了。”

這話甚有自嘲之意,江見時聽出了他口中的遺憾和失落,倏爾轉了話題:“青音,可曾想過娶親?”

鹿青音怔了怔:“娶親......我一直都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如何娶妻?有誰願意跟著一個漂泊不定沒有功名,看不到頭的人過日子?”

他轉頭看向江見時:“你呢?一個人在山裡,不打算娶妻生子?”

江見時轉頭看向窗外的亮光:“紅塵囂囂,因果不爽,我修行這麼久,為的也只是早日達成我的目的,至於妻兒......未曾想過,也不在我的心念之內。”

兩人一時都沒有言語,不知該怎麼去接對方的話。

鹿青音心中感覺悶悶的,好一陣才試探道:“你一個人在山中不孤單嗎?”

江見時笑笑:“小時候吧,小時候覺得孤獨,但大些了也還好,習慣了,你呢?”

“我?”

“你孤單嗎?”

江見時索性轉了身子,靜靜的看著鹿青音,聽不到呼吸聲。

鹿青音感覺江見時離他太近了,近的可以聞到他髮絲的香氣,彷彿只要那個人再進一步,兩人就會觸碰到彼此。他心臟跳脫的厲害,好在開了窗戶,屋內夾雜了窗外樹葉的沙沙聲,否則如此猛烈的“突突”聲被江見時聽到,自已一定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江見時像是報復似的,也對著鹿青音的耳朵說話,那低沉溫柔的聲音鑽進鹿青音的耳朵裡,一種麻絲絲的感覺竄至腰脊......鹿青音也不敢喘氣了,身子比木板還僵硬,直挺挺的像是七筋八脈打了死結,他道:“我......以前......自從......你來我就......不......”

一句話被他說的七零八碎,但是江見時怎麼會聽不懂,他就這麼看著鹿青音:“我在你很開心?”

鹿青音眨了眨眼睛:“啊?......呃......嗯!”

江見時心裡有一種懸空感,如同從高空被拋下,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有些悸動,還有些興奮。

他倏爾笑道:“明天寅時之前就要起,睡吧。”

鹿青音呆呆的答:“喔......好......”

不多時鹿青音聽見了江見時呼吸聲變沉,才敢轉頭再次看著他,即便是面對面,鹿青音仍能清晰的看到江見時高挺的鼻樑和唇珠之間有一處微微凹陷的地方,像是新月的內彎兒,很是漂亮。那一雙緊閉的鳳目眼尾微微上挑,撩撥著他的心絃......

他不明白自已為何看到江見時會緊張,也不明白心裡的萌動是從何而來?何時而來?他覺得江見時很好看,性格也好,人也好,哪裡都好,這麼美好的人就在自已身邊,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鹿青音輕輕抬手,指腹微微點在江見時的鼻尖,冰冰涼涼的觸感攪的他心猿意馬,為何會這樣呢?為何會有心動的感覺?......

寅時未到,鹿青音睜開了眼,身邊的人已經起身整理著衣服。鹿青音聽到客棧中有動靜,與江見時對視:“來了?”

江見時點頭。

鹿青音輕輕開啟門,從門縫中看下去,客棧老闆正在與一個黑影說話,過了一陣將那人帶進了賬房。

前一日鹿青音交代老闆將其拖住,此時正是好時候。

鹿青音與江見時奔向後院,看到了拉糞溲和灶灰的推車,鹿青音從懷裡掏出個布袋,塞在推車的夾縫裡,用糞桶蓋上,隱在牆後。

過了一陣那黑影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看樣子正是胡春!他將灶灰搬到車上,而後推著車從糞夫專走的小門行了出去。

剛一出去,兔子便出現在了牆頭,對二人道:“兔子跑得快,兩位可要跟上!”說著不見了蹤影。

胡春腳上有問題,行的不快,但是走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見停下休息,路途遙遠又是上坡路,鹿青音和江見時半途歇了好幾腳,若不是馬車上放了能留下印跡的粉末和兔子行動迅速,想必此刻已經跟丟了。

終於抵達山邊時,胡春停了下來,往周邊看了看,開始將那灶灰往山上掩埋。鹿青音放眼望去,山邊的一大片地上都鋪了各種灰,與山體顏色形成反差。那胡春幹完活,將推車一扔,順著山體往上爬,慢慢的隱在了山崚之後。

鹿青音和江見時急忙跟了過去,走了半路,兔子從一塊山石後探出個腦袋:“師爺,公子,後面有個院子,應該就是他住的地方了!”

正說著,突然聽到有木門的吱嘎聲,幾人急忙躲在了岩石之後,那胡春跛著腳,此刻走路的速度卻賽過常人,他左右看了看,手裡攥著一件外衫和一個酒壺,匆匆忙忙下了山。

鹿青音和江見時不敢妄動,怕打草驚蛇,一直看著他走到山腳下的推車旁拉起推車。鹿青音正要起身,江見時一把拽住了他,兩人偷偷一看,胡春正圍著推車轉圈,他似乎在地上發現了什麼,而後往幾人這邊看過來。

鹿青音和江見時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過了將近半柱香的時間,胡春才拉著車離開,看他走遠後,三人急忙奔向他山中的院子。

一推門,倒是讓眾人愣了愣,小院子很是雅緻,院中種著一些蔬菜,看泥土似乎在不久前施過肥。院子裡有兩間小屋,乾乾淨淨,便是那屋外的木簷也沒蓄什麼灰塵。

兔子:“師爺,這胡春倒是個乾淨人!”

“乾淨沒有錯,如此乾淨一定有問題!”鹿青音道:“兔子,去門口看著點,我和江兄尋找楊姑娘!”

“好嘞!”

兩人尋了一圈,除了一些簡單的日常物品和炊具,以及屋外的農用工具,再沒什麼不妥,屋內乾乾淨淨,哪裡有楊姑娘半個影子!鹿青音找的仔細,除了人他也想從這屋內尋一些失蹤姑娘遺留的證據,找了三四遍,莫說什麼機關,便是個女人物件都沒有......

鹿青音頹坐在門檻上自言自語:“怎麼會......怎麼會沒有?只有他能從客棧將楊姑娘帶走,可是怎麼什麼都找不到?”

江見時站在一側向周圍看,看到那田地時猜測道:“會不會這些姑娘已經死了,被埋在這裡?”

鹿青音搖頭:“方才我看了,這菜地茂密,根系穩固並不鬆弛,看葉片色澤,它們並非頭茬菜,起碼在這院子裡已經半年多了,說明這土並未被大動過......難道我們找錯地方了?”

正說著江見時問道:“那是什麼?”

鹿青音隨著江見時看去,見院牆角落有個桶,是鐵澆築的。

鹿青音“騰”的站起來,蹙眉:“鐵器珍貴,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鐵桶?”

往裡一看,卻見裡面扔著一些枯葉,桶除了有些焦黑,倒是也算乾淨。

鹿青音皺眉,埋著頭聞了聞:“有皮毛燒焦的味道!”

江見時嫌惡的往後退了一步。

“不對,有問題。”鹿青音像是入了魔,圍著鐵桶轉了三圈,手指在桶邊的縫隙裡摩挲著,而後又在院子各個角落檢視。

江見時索性坐在院子裡的木凳上,就這麼看他。

鹿青音專注時刀槍不入,修長的脖頸兒,雪白雪白的晃在江見時眼睛裡。

又過了半個時辰,鹿青音站在屋子角落的窗子旁不動了,一站就站了好一會兒。

江見時輕聲喚道:“青音?”

對方沒有動靜。

江見時立刻站起身子走了過去,見他正認真的摩挲著指甲縫裡的髒汙......

“怎麼了?”江見時問。

鹿青音仍然沒有做聲,似乎將自已與萬物之間設了一道結界,他輕輕聞著,然後又用舌尖舔了一下那甲縫裡的黑泥。

江見時瞪大眼睛:“你在幹什麼?這麼髒?!”

鹿青音回過神看向江見時,很是興奮:“這裡有油!”

“什麼油?”江見時莫名其妙。

鹿青音道:“屍油。”

江見時心中一陣反胃,驚愕的叫喚:“那你還吃?”

鹿青音茫然:“我嚐嚐味道。”

“......”江見時一下失了往日的淡定,指著鹿青音的嘴:“你.....你你那裡還吃過什麼?”

鹿青音被問的一愣,下意識搖頭。

江見時心中懊惱,似乎那手指上的屍油玷汙了他自已一般,恨的咬牙切齒:“以後吃了這些,不要和我說話!”

鹿青音怔怔的看著江見時,他從未見過江見時這般生氣的模樣,似乎與他之前完全不是一個人......

“江兄,我與你說話,這些也不會到你嘴裡啊?”鹿青音有些懵。

明知道鹿青音說的有道理,江見時還是忍受不了,他內心似乎在糾結在抗爭,又似乎是屬於自已的寶貝被髒東西汙染了,一時間氣的不得了,退了幾步,氣呼呼的站在門口:“我們走吧,也沒找到楊姑娘,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鹿青音伸著手指:“江兄,這個......有問題......”

鹿青音方才粉粉小小的舌尖伸出來舔那髒東西的場景實在是在江見時腦中揮之不去,他不高興道:“有什麼問題?這胡春一個人住在深山裡,打打野味烤來吃,也不為過......”

“所以你也覺得是燒烤出的油?”鹿青音上前一步興奮道:“江兄可知,這油的味道不似野味也不是家畜家禽,山裡的野獸野兔整日東奔西竄,肥肉極少,肉質鮮,油不膩,家裡的家禽家畜整日被投餵,油多且羶腥,這油質細膩,不肥不鮮,只有一種可能!”

江見時想吐,和鹿青音扎著的手指拉開距離,眼睛眯了眯,疑惑:“你是說......人肉?”

“對!”鹿青音激動道:“胡春經常在街市做事,完全可以到屠戶那裡買些熟肉來燉炒,若是弄些活物,家中也該有放血燎毛的痕跡,可是沒有!只有一個半人大的鐵桶,這裡斷不是做菜的好地方,這個桶存在的理由只有一個!那便是燒屍!所以在燒的過程中,油煙粘在窗戶上不好打理!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何山中一個普通小屋,就連那屋簷都會被擦的乾乾淨淨,沒有任何鴉雀做窩!”

江見時不解:“他若要燒屍,山中如此之大,何必用個桶?”

鹿青音挑唇:“若是那樣,燒出的灰燼和殘渣很容易被發現,莫要看這裡荒涼,很多放羊人都會路過這裡,只有用桶,屍灰、殘骨和屍油才好打理,山前不是有埋灰的地方嗎?那裡一定不知混了多少姑娘的殘軀......況且那鐵桶底部出現隕損的痕跡,紅色鐵衣簌簌而落,在燃燒時定然用了酒,尋常火燒屍,不能染燼,用些酒或者是油,剩下的軀體可能會少一些,若是酒不醇兌了一些水就會出現鐵衣的情況。”

江見時聽著鹿青音所說,心裡更是噁心難受的緊,再看那鐵桶,一眼都不想往過瞟。他見過不少噁心的妖邪鬼怪,但是他自已畢竟是人,這種事情怎麼也不可能泰然聽之......

江見時問:“那你確定了此事是那胡春所為?”

“一定是他!只是那些失蹤的姑娘......”鹿青音一想到那麼多姑娘葬在胡春手裡,一股躁鬱的怒火沖天而起,當即想將那殺人兇手碎屍萬段!可一轉念,萬一楊姑娘還活著也說不準,看這桶似是很久沒用,楊姑娘不在這裡不代表不在其他地方......

過了一陣兔子鑽了進來:“師爺,天色漸晚,那胡春應該快回來了!”

鹿青音點頭道:“我們先離開,不能打草驚蛇,得想辦法找到他藏人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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