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旁小小庭院。
“紫薇，你說我們去東京城怎樣？”
少年若無其事地問起身後正專心做雜務事的少女。
“不怎麼樣！問題是，我去做啥？”
少女口吻極度平和。
“東京是個好地方。聽說那裡到處都是有錢人家，姑娘家穿得衣服又薄又好看。胭脂水粉很便宜，比平武城的好一萬倍。最主要，那裡的風俗很人性化，不會像你老母親那樣，從小就打定主意，讓你嫁給來城裡的胡商鉅富土肥圓當小老婆。”
“嫁人不嫁有錢的，難道嫁你這種自命不凡的窮光蛋！”
少女才十歲出頭，少年本以為她很欣賞自已放蕩不羈的氣質和亦俗亦雅的精神追求，不想這丫頭關鍵時刻跟她那吝嗇到摳腳趾丫的老母親一樣無聊不堪。
“你眼看就要離開平武，我母親囑咐，今日你需得把料理家務和往日欠的酒錢都一併結清，大家江湖再見，再不相欠。”
少女拿著抹布，微微揚起的小臉上泛起的汗珠晶瑩剔透，說到江湖二字時，情不自禁雙手抱拳。
“銀子在老地方，木床下邊，你自已取吧。你真不跟我走……”
少年回答得儘量從容，生怕失了自已從來都驕傲平和氣度。
“一路順風。我母親還等著我回家煮飯呢。對了，看在我們這麼久主顧一場的份上，晚上一定來我家酒鋪喝頓酒，這次絕不摻水，母親和那群孤兒弟弟妹妹特別捨不得你呢。”
少女回答得亦是從容淡定，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望著仔細對著賬本，取完銀子的少女離去背影，少年默然，眼中往日神采頓失。
此刻，是草長鶯飛的三月，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
……
平武蔡家小酒館。
平素多有酒鬼流連，熬夜拼酒的場景，今日卻不得見。
酒館老闆蔡娘子四十出頭，在小小平武城頗有半老徐娘美譽，令不少好色酒鬼甘願在此留下數年的搏命錢，卻近不得她倩影一寸。
原因無他，蔡娘子但手熟爾。
還有一個不成文的傳說，便是蔡娘子乃是守將牛大膽的情婦，所以如此多好色酒鬼再大膽，也仔細著自已的小命，所以他們幾乎只敢言語調戲，至多隔著空氣用身體一試老闆風韻，便不了了之。
結果，蔡家酒館不僅在方圓百里內素有聞名，也沒聽說蔡娘子哪夜失了身，白花花的銀子倒是如收羊屎蛋蛋般越集越多。
日暮鄉關何處是，
煙波塞上使人愁。
蔡家酒館的酒旗在日落西山裡，悠閒留下一片小小倩影。
酒館內，主桌和幾個散座都擺滿了豐盛酒食。
今日的閉門宴不僅有常見的豬肉、羊肉，還有犯忌諱的牛肉，少見的驢肉。
難得老闆盛情，蓋著黃泥封的酒罈也直接上了桌，自然摻水一說，便無從說起。
一城主官牛大膽，正在少年陽諒的作陪下大快朵頤。
酒館老闆姍姍來遲。
“今日，我家小店真是蓬蓽生輝的慌，小娘子來遲一步，還望牛將軍海涵。”
當家蔡娘子細心打扮一番，正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今日娘子換上新裝，整兒八斤的本地蜀錦小披風，再有來自胡商處的金釵頭鳳，半老徐娘的風姿愈加綽約。
牛將軍酒酣耳熱間眼光迷離，忍不住將眼光直溜溜往蔡娘子身上擠。
“蔡娘子，後生陽諒見禮，明日小子將啟程去往東京府公幹，我走後，牛將軍還需得娘子多加照顧，在此，小子再拜上。”
陽諒已然泛紅的小臉，滿是笑意抱拳道。
“陽小子真是出息了，不負牛大人多年來對你的細心栽培，將來去到東京府搏得一官半職，你小子還不能忘了我女兒紫薇的傾心照顧才是。”
蔡娘子口才了得，一言兩語間，既奉承了眼前平武城裡當紅的兩位，還不忘自已女兒的前路。
“小娘子我，今日也是說不出的高興，便陪上兩杯，祝牛將軍萬里鵬程，官運亨通，陽小子一路平安，得遇貴人。”
蔡娘子上手就是兩大碗黃酒，咕嘟咕嘟像喝涼水，絲絲紅暈漫上臉龐，又拿出年節才見得著的琵琶來，趁著酒性便鏗鏘獻上《陽關曲》。
正是琴酒相加，酒宴正酣之際，如此盛景在小小邊城也是少見。
蔡紫薇悄摸從裡間出現，跟散座的流浪孩子們嬉笑耍鬧了一番，便暗暗跟陽諒使了眼色。
陽諒便拼命找話勸牛將軍和蔡娘子一同喝酒，紫薇接過琵琶為大家助興。
不多時，兩位平武城內，一直處在八卦風口浪尖卻不曾合璧一處的牛將軍和蔡娘子便酒醉不醒。
見萬事俱備，陽諒和紫薇便打發小孩子們收拾酒桌打掃屋子，分別將醉酒的兩人送入後院同一間木屋大床
……
……
將軍府旁小院。
“要準備些啥物件？”
少女問起癱坐在木躺椅上的少年。
“兩把殺豬刀，一把朴刀，犀角硬木弓，銀子。我走後，你得經常來照看大餅（竹花貓），這憨貨胃口極好，若是尋不夠竹筍，便放它出門自食其力。”
“給這門加把鎖，往後基本沒人來，大餅也不喜歡待屋裡，我一個人不敢呆。”
“明日我託個人來辦”
“還有，前兩日有人來家裡提親……”
“阿……”
夜漸深，風驟起。
“我送你回家……我這裡有個物件……也不值幾個錢……我娘留的老物件……就當留個念想！”
“今晚我就不回了！陪你一夜吧！”
“啥……”
“陪你聊聊天……再說回去也不方便……”
“阿……”
……
……
第二日，豔陽高照。
臨行的侍郎車隊已整裝待發，休整幾日的兵卒們意氣風發，放眼向東遠眺，歸心似箭。
躺臥躺椅上的陽諒醒來發現少女已沒有蹤影，心中若有所失，從容挎上包袱行李，蹬上不久前從城西劉家賭來的破舊小馬車便奔侍郎車隊而去。
車隊終於啟程。
遠遠跟在車隊後方的少年正在跟送行的鄉親同夥作揖話別。
“各位父老鄉親，大伯大嬸，老少爺們，我陽諒就此道別。感謝這些年各位的殷勤照顧，守望相助。沒了我為大家殺豬宰羊，各位也不會吃肉帶毛，相信牛將軍定會有妥善安排。”
“正所謂飲水思源，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他日小子我要是混出個人樣，定當拳拳回報各位，就此別過。此去東京萬水千山，各位多加珍重，不要太過想念。”
“見禮了！”
在這吵鬧熙攘人群注視裡，少年便在出城道路上一路折騰。
眼看就要出城，人群中突然炸了窩般熱鬧。
兩個熟悉的人影，一場熟悉的追打上演。
少女窮盡吃奶的勁，三步兩步追上隊伍最後的馬車，一屁股就衝了上去。
還未等少年回過神，後方人群裡便衝出一個人，歇斯底里地吼道:
“死丫頭！你賣了你娘不說，還離家出走！你跟老孃回來！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天殺的殺豬匠！把俺娘倆齊刷刷騙上賊船！狼心狗肺！”
“快跑！殺豬匠！”
“你師孃！”
“你岳母！”
“要取你命吶！”
局面正危急時，又有一個黑影奔小小馬車而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馬車幾乎被黑影巨大沖擊力幾乎撞到之時。
少女不禁急呼:
“是大餅！”
少年急忙穩住馬車，那半大竹花貓便一奔達進了車廂，一臉淘氣和歡快。
當少女發現後面老母親的吼叫越來越弱，聲音逐漸變成無助哭泣時，忍不住向著蔡娘子大聲回道:
“京城富貴人家多！娘你放一萬個心，等我嫁入了豪門，接你去東京府享福哩！你一定保重身體，牛將軍當我後爹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