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根本不存在絕對的感同身受。
倪秋不是在難過，而是愧疚。
韓武不明情況的一句話，不僅撕開了兄妹倆心裡的傷疤，也埋下了一道隔閡。
而這份隔閡，外人是看不見的。
方碩抿了抿嘴，低聲說道：“不管怎麼說，潼恩的態度算是明確了，我已經通知韓武了，明天就讓他回國。”
“不是讓我決定嗎？你為什麼要自作主張？”
“什麼意思？這不是最簡單的解決方式嗎？難道你還想把韓武留下？”
“不然呢？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方碩面露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
把韓武打發走倒是容易，卻也意味著脫離掌控，萬一這傢伙因愛生恨，將潼恩的身份暴露出去，那就是滅頂之災了。
雖然這種機率微乎其微，但人心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人滅口，這樣一勞永逸。
可是潼恩會同意嗎？韓武只是說錯了話，未必傷了她的心。
而且話說回來，倪秋也不想濫殺無辜，尤其是以“以絕後患”為藉口，光是聽起來就覺得面目可憎。
方碩還想說些什麼，但這時潼恩上樓了，手裡還端著一碗麵，所以他只好識趣的離開。
“哥，別喝酒了，吃點東西吧。”
潼恩把面放下，怯生生的站在一旁，等著挨訓。
倪秋一點胃口都沒有，但還是強忍著吃了幾口，因為這碗麵的賣相有些難看，顯然不是出自李嬸之手。
“怎麼樣？好吃嗎？”
“你是把賣醋的打死了吧？”
“呃……酸湯麵嘛，當然要酸，這才是家鄉的味道。”
倪秋一陣無語，放下筷子繼續喝酒。
潼恩湊到近前，滿臉心疼的說道：“哥，你怎麼有白頭髮了？而且還不少……”
“可能是老了吧……”
“你只比我大12歲而已，今年才31，怎麼就老了，肯定是用腦過度……”
“不用拐彎抹角的提醒我，我知道你已經成年了，但如果爸媽還在，他們會同意嗎？”
潼恩蹲下身，把頭枕在倪秋的腿上，柔聲說道：“我剛才說的是氣話，怎麼還計較呢……”
“別來這一套，坐好了，我們好好談談。”
倪秋把潼恩拎到椅子上，然後語重心長的說道：
“我參軍那年，你剛好上一年級。好像還是同一天吧？九月一號。”
“老媽送你去學校，老爸送我去車站。你哭的很厲害，我以為是你不想上學，後來老媽告訴我，你是捨不得我。”
“兩年後我保送了軍校，趁機回家，結果見了面你都不認識我……”
潼恩眼圈泛紅，低著頭不說話。
倪秋也是眼含淚光，強忍著哽咽。
“韓武說的對，我虧欠你太多了……”
“我把十年青春獻給了祖國，吃了很多苦、立了很多功，即便是父母因為我而遭到報復，我都未曾後悔過……”
“但我卻忘了，他們也是你的父母。我沒有資格要求你什麼，但你卻有足夠的理由恨我。”
潼恩把頭埋在膝蓋裡，哽咽道：“哥，你別這麼跟我說話，我害怕……”
倪秋把香菸叼在嘴裡，但卻並沒有點燃，低聲說道：
“有些話，總是要說的……”
“當初闖進咱家的所有人，包括你想起來的那個大鬍子，都已經被我殺死了，不過幕後主使還活著。”
“所以我必須走下去，因為就算停下來，那個人也不會放過我。”
潼恩仰起頭問道：“真的都死了嗎？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當然，我沒必要騙你。”
這是倪秋第一次和妹妹談論起復仇大業，因為以前他不想開口，妹妹也不敢聽。
今天不一樣，既然潼恩希望以成年人的角度對話，那便不需要隱瞞了。
“潼恩，不，倪夢……”
“說句實話吧，那個幕後主使很強大，我雖然有信心戰勝，但恐怕這輩子都無法過普通人的生活了，因為走的越遠，牽連越多。”
“但是你不一樣，你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該怎麼走，如果爸媽在天有靈，也一定希望你能幸福快樂的活著，這也是我的希望。”
潼恩頓時慌亂，因為倪秋很少稱呼她的本名，至於後面的話，更像是在交代後事。
“為什麼要說這些？你是不要我了嗎？”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你，哥！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難道還要永遠的分開嗎？”
“我都聽你的還不行嗎？你別不管我……”
說到最後，潼恩已經帶著哭腔了，語氣充滿了哀求。
倪秋心疼不已，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傻丫頭，哭什麼？我不是不管你……我是想告訴你，你已經長大了，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
“我不要什麼人生，那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
四面相對，難捨難分。
兄妹倆抱作一團，既溫馨又傷感。
親人也有分別的時候，但多發生在不經意間，像這樣隆重的告別，大概是絕無僅有。
倪秋不是要潼恩醒悟些是什麼，而是真心想要劃清界限。
多來一次，就多一分暴露的風險。
現在潼恩的病情已經恢復，也有憧憬未來的勇氣，是時候放她高飛了。
有蘇黎世大學的文憑，也有唐曼妮的護持，即便將來成不了女強人，也會有光明璀璨的人生。
至於感情問題，無論對錯都是遲早要經歷的，即便是親哥哥，所能做的事情也是少之又少。
……
韓武躲在樓梯口，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默默地低下頭，心中五味雜陳。
一旁的方碩把他拉下樓，淡聲說道：
“聽了這麼久，你應該明白了吧？”
“在潼恩的心裡，倪秋就是她的天，是護她周全、無法割捨、相依為命的親哥哥！而你，正試圖拆散他們。”
“只一句話就讓他們兄妹倆都陷入愧疚，說實話，我還挺佩服你的。”
韓武蜷縮在沙發角落，低聲問道：“老大，我該怎麼辦？”
“隨便，我和倪秋都不會過問了。”
方碩攤了攤手，卻又忽然探身凝視，眼神裡滿是殺意。
“但我要警告你，只要潼恩受到半點傷害，我x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