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已經去過冀王府了?”
“回皇上的話,姚家人昨夜三更就候在了冀王府外,直到五更天的時候,冀王世子出門去往書院,姚卓一直跪在冀王府外。”
“五更天就出門了,想不到子安小小年紀就如此勤奮好學,只是起的也太早了些,小孩子嘛,還是要多多休息,才能好好長身子,起那麼早幹嘛,”仁宗放下了手中的筆,向旁邊招了招手,“高玄。”
“奴才在。”大內總管高玄低著腦袋快步向前。
“帶著朕的手諭去冀王府,對,自在書院也去一趟,就說朕的侄子近些日子過於辛苦了,早上需要多休息。”
“奴才在這就去辦。”高玄接過仁宗手諭,彎腰退至門口,將房間裡服侍的奴才們也都帶了出去,順手把房門關上了,門外的守衛,也向外邁出三丈,不多時又有兩隊人馬到來加強了護衛。
高玄深深看了眼緊閉的房門,轉過身悄悄地抬起腦袋看了看天上,明明已經將近午時了,天色反而愈發暗了下來,一片片烏雲正急匆匆的從四面八方合攏而來。
一片紅透的回春木的葉子,匆匆的掠過高玄快速垂下的眼簾,就看到了打著滾的從白玉階上成群結隊嬉鬧向遠方的嫣紅花瓣。
“唔,起風了啊。”
風起了,秋來了,肅殺凋零的時候呢,不知道又有誰的脖子上連那些多餘的裝飾也保不住了。
拂波的那些人,本就是無風不起浪的,沒事也能整出三尺厚的條條不法之事,偏偏這次又觸到了皇上的逆鱗,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會不清不白的就沒了。
連雲山上的事,姚家姚卓,外號叫姚二虎的,因為對張子安出手,得了個“倒頭就睡”的名號,結果是什麼呢?
姚家人登門請罪,在冀王府外等了半夜,事情到了皇上這,只是:世子好學,注意休息。
言官們的摺子裝滿了那隻紙簍,許多文字慷慨激昂,無不是為大餘,為天下,為了江山社稷。
高玄看了,燒了,只記住了名字。
仁宗要的只是名字,至於說了什麼,為什麼說,真正是誰想這麼說,自然有拂波會說。
緊閉的房門內,仁宗坐在那張堆滿奏章的案几後,對面不過三步之內,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人,三十歲上下,短鬚長眉。
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的一隻暖玉戒指,雕做螭龍樣式,首尾相銜,正是拂波的當代首領,九品宗師——長影。
“連雲山上的符離鳥,有五隻去了自在書院,掌律堂的四隻,一隻是青藤先生的。”
“四隻?算了這個朕自會去書院,其他的呢?”
“飛回京城中的共有三十七隻,其中涉及皇親文武官員已經收錄在冊,這是名單。”長影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恭敬地放在案几的一邊。
“去往別處的呢?”
“已被全部射殺,所獲文書內容,也已寫於錦囊之中。”
“燒了吧。”
“是。”
長影拿起錦囊,託於掌心,一朵藍色的蓮花在他的手心一閃而過,火光迅速吞噬了收藏有各色名單的錦囊,不消片刻,直餘一絲絲灰燼,被長影毫不猶豫的吞入口中。
“你說姚家的那個傻小子,現在已經是五品的實力了?”
“回皇上,據連雲山上暗中護衛的拂波們觀察,當時姚卓所展現出來的武力表現,確實已經過了五品的門檻。雖然只是一身蠻力,卻不曾想竟被世子殿下以一根手指輕輕就擋住了。”
“這個臭小子,”仁宗不禁笑罵出聲,“那日祠堂裡,你是大意了嗎?”
“皇上恕罪。”長影跪在地上,額頭緊緊地貼著地面,聲音悶悶的,“臣,當時確實是沒有擋住世子殿下,既有意料之外,但後來想想,臣確實是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一根手指擋住了五品的全力一擊,速度上又超出了九品的的預料,這個孩子,怎麼就不知道收斂鋒芒呢?”
“皇上......”
“他們的意思,朕清楚,大餘已經過了三百年,樹大根深,瞧著枝繁葉茂的,可是其中腐朽,各種心思多著呢,子安雖然斷了許多人的念想,但是他卻又太過不凡了,這又讓一些人燃起了希望。”
“皇上的意思是?”
“一個如果可以修道問長生的天才,是不可能成為一國之主的,這是規矩,幾千年一直傳下來的規矩,曾經有人嘗試過,結果是國破家亡,身敗名裂,在史書上被罵了百年千年。”
“他們是想把世子殿下送走?”
“既然確實鬥不過,那不如再捧一捧,捧到一個超凡脫俗的高度,讓他下不來,讓他左右不了自已的未來。”
“那會是誰來?”
“誰來都不怕,”仁宗站起身,慢慢的走向門口,開啟門,邁步走了出去,“他已經是自在書院的學生了,這個問題他是有答案的。”
“皇上英明!”
自在書院最近多了許多生面孔,有些新老師教授的學問更是聞所未聞,學生們聽著天書晃著腦袋,不明白為什麼書院突然就變得這麼奇怪。
張子安現在就有些不耐煩的被幾個新來的老師圍住了,就在問他當時為了入學所寫的那四句短章,既問為什麼寫春雨,又問為何那樣寫春雨。
“因為喜歡啊。”
“喜歡?”眾人無語,這算什麼解釋?
“現在外面對於你入學的事情可是非議頗多,雖然青藤先生對你的短章大加讚歎,可是時至今日,卻也只有那麼一首,難免是有偷機之嫌?”
“夫子們是要學生再作一首?”
“一首當然是好,但是十首八首就更好了。”
“有好處?”
“有好處。”
“什麼好處?”
“你想要什麼好處?”
“比如?”
“玩具?珠寶?小馬駒?”
“比如,你們從哪裡來?”
“呃。”
眾人相互看了看,一時間有些遲疑,正自糾結,遠處走來了一人,朗聲說道:“你若真的有十首八首,我可以告知身份。”
“我也可以。”聲音是在眾人的頭頂傳來的,一個年輕人正慵懶的躺在一個橫直的樹幹上,腰間的玄黃玉佩懸在空中,兀自搖曳。
“行。”
“可以。”
“我也答應你。”
秋初的黃昏時分,自在書院的無憂湖邊,一個三歲的小男孩和共計十六位新來的老師開始了一場賭約,賭的是從哪裡來,也是到哪裡去。
我是誰?我又將成為誰?
湖波盪漾,微涼的風吹紅了少年的臉頰,他怯生生的說道:“我就試一試,如果做的不好,你們不能笑話我。”
“東臨碣石”
“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
“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
“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
“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
“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
“若出其裡”
“幸甚至哉”
“歌以詠志”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十幾位先生各自輕聲低音重複張子安的話,一時間沉迷、悵惘、懷疑、嚮往......複雜繁複的表情似乎要把他們簡單的五官揉碎了,卻又忍不住去探索,去理解那絲自已好像觸手可及又遙不可想的明悟閃光。
“不對,你小小年紀哪裡能做出這樣的文章,分明是抄錄前人所得!”
一聲爆喝響起,卻不等張子安作答,漫天雲霞忽的攪動起來,一團團的聚在一起,好似是張長長的卷軸鋪在在了天上,然後有人輕輕地一推,卷軸慢慢的開啟,露出一幅光怪陸離的神奇畫卷,種種神秘的存在,爍爍的閃著光,好似漫天星光,擁擠的簇擁在一處。
“哪位道友在此破鏡?”青藤先生急掠而來,卻看到湖邊上只有一個呆呆站著的張子安,和一群或高歌或垂泣,或舞劍或飲酒的瘋子。
“道友,今朝得以破鏡,幸得張君點撥,我等感激不盡,張君所屬,待我等回去稟告,會再有安排。”
張子安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的消失不見,痴痴地問青藤先生:“先生,他們都去哪了?”
“小子,你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龍門,魚躍龍門即化龍,人越龍門可得天機,沒想到老夫今生也可以得見如此幸事,此生快慰!哈哈哈......”
那一天,安平城的百姓們從驚慌轉為歡慶,只是在青藤先生響起在安平城的每一個角落之後的一瞬間,人們才知道,歷史傳言裡裡不過寥寥數次的天開龍門,居然就這麼懸在了安平城的上空,還照進了他們短短的人生。
人們跪地祈禱,高呼萬歲,高興地又跳又叫,顧不得失態的和身邊的每一個人分享著喜悅。
而張子凡卻被青藤先生拎回去,盯著他把新作的短章寫了下來。
宮中,長影的身體一震,掌心的蓮花已經有了一分青意。
“這就是十品嗎?果然和九品有著天淵之別,十品只是先天初境,就已經有如此威力,那些龍門境的仙人們,該是何等恐怖?世子殿下的一篇文章就有此等影響,他又該是如何的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