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四月五日，第一天上課，我稍作打扮，一身青綠色圓領薄緞貼身長裙，上著素色短衫衣，戴著祖母給的手鐲，淑雅大方。
汝寧公主、臨安公主一同前來，隨後二皇子朱文洛、黃商書家獨子黃軒、江蘇怡也一一選了位置落座。夏真真因大理寺要事處理，需晚些時日才到。李太傅家屬來通報，李霽月因偶感風寒，近日也便無法前來。
隨同來的侍女丫鬟們由黃小詩姨娘安排在別處候著。
江蘇怡款步來到汝寧公主邊，行了禮：\"平日裡便聽說汝寧和臨安公主，國色天姿，今日得以一見，方知這坊間傳聞非虛。\"
汝寧公主聞聲回頭，上下打量了江蘇怡一番，嫣然一笑道：\"妹妹真是會說話的人兒，難怪能得我父皇封賜，今日我等才能有此機會來這學堂裡聽課。\"
很顯然，汝寧公主認錯人了。
蘇怡一臉尷尬，轉而又賠笑道：\"妹妹慚愧，未能如家姐雪凝郡主聰慧，能討皇上歡心。就連一向讓人難以接近的夏大人，也是破天荒，對我家姐也是格外照拂呢。今日我能來此處，還全是託了我家長姐的福氣。\"
\"哦，是麼？\"汝寧公主淡漠地看向我，眼裡難掩妒忌之神色。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尷尬的氛圍，秦夫子從側面繞過屏風，走了進來。
………………
\"古之慾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欲知在格物。學問之道無其他，求其放心而已。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腹有詩書氣自華，心有學問無所懼。”
秦夫子一上來就講解《大學》，進而引用古代帝王治國之道，不緊不慢地給我們解釋學問得需品德與道德皆修，先修其心、再正其身、後而治國強天下。做學問得長久考慮，踏踏實實、馬虎不得。
進而讓我們搖頭晃腦念起讀《大學》來。
我自知曉於學問，我本就落後於眾人，唯恐跟不上，便更加努力誦讀。
秦夫子本著求學精神，磨墨添紙之事都讓大家親力親為。
這般讀書雖辛苦，但好在我下午不必來回奔波，也還算愜意。
如此幾日後，宮裡又來了林尚儀專門教我們幾位姑娘禮儀。
宮人見正三品以下妃嬪行躬身禮，正三品以上及皇上，太后行屈膝禮。對比自已位高的宮人，需行躬身禮。
後宮妃嬪遇比自已份位高者，需行躬身禮。遇皇上或太后，行屈膝禮。
秀女遇後宮妃嬪一律行躬身禮，遇皇上，太后或皇后，需行屈膝禮。
正三品至以上，對下自稱本宮，對上自稱臣妾。宮人及其以下品級妃嬪，需稱呼娘娘。從三品至從五品，對下自稱本小主，對上自稱嬪妾。宮人可稱呼其主子，品級以上者，可稱其分位。
其他人還好，這些禮儀都是自幼有學的。只是我得從頭學起，每日裡各種禮儀需背熟行禮一遍，再由林尚儀細細耐心糾正。
………………
誦完四書、習完五經，這日秦夫子說需得考考我們，確認過關了才教詩詞。於是夫子讓大家就治國之道各命一主題，並加以論述。
朱文洛在紙上寫了'為民'二字，說：“治國之道在於民，民為重，君為輕，則輕不能勝重，重可摧輕； 民為柔，君為剛，則剛能濟柔，柔能克剛。民與君之屬性如此而已哉！又有唐太宗皇帝感悟：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危將焉而不至矣？”。
秦夫子捋了捋他那花白鬍須：\"二皇子引經用典有理有據，唐太宗也經常以此句告誡後人，民與國息息相關。今日既暢談治國，就不分尊長、身份，只以論學辯學為重，大家可放開暢談，只求各抒已見。\"
黃軒站起來論述道：\"我認為治國之道，惟在得人。國以人興，政以才治。恰如東漢學者王符所形容的，'治世不得真賢，譬猶治疾不得真藥也'。唐太宗以亡隋為戒，用人唯賢，於是決策時有房謀杜斷，納諫時有魏徵、馬周，用兵時有李靖、秦瓊，集一時之賢能，迎來了貞觀之治。唐玄宗延續太宗之風，在吏治方面嚴加整飭，善用良材，先後任命姚崇、宋璟、韓休、張九齡諸人為相，朝局趨於穩定，堪為古代治世的典範。\"
秦夫子贊同道：\"任人之要，各得其所。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國寶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國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國用也。口言善，身行惡，國妖也。提拔任命官員，應不講關係親疏，勿論私人恩怨。但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國之昌盛，人才不可或缺。\"
秦夫子又詢問道：\"姑娘們對治國之道可有不同見解？大可暢談。\"
朱姝託著下巴兒道：\"這該說的黃軒與二皇子都已道明瞭，治國之道本就男子之事，我既沒有武則天女皇那野心壯志，又何有治國之思慮。\"
二皇子打趣道：\"妹妹這可是一心待尋覓得意中人，專門相夫教子不成？這相夫教子也是需要才學，妹妹可得多下些功夫。\"
朱靜笑道：\"二哥如此說，難道不怕我姝姐姐惱羞成怒了去，從此奮發勤學，向那則天女帝看齊？\"
眾人哈哈大笑。
秦夫子見我託著腮幫兒靜坐不語，便問道：\"雪凝姑娘可有何見解？\"
我起身言道：\"二皇子和黃軒公子說得都對，治國之道在於民，也在於人才，二者缺一不可。這上至歷代王侯將相、下至兒童門生都明白這個理。可認識事物的道理與實行其事，是密不可分，若做不到知行合一，一切都只是紙上談兵，毫無意義可言。雪凝不懂治國之道，只知行事不求圓滿，但求知行合一。\"
秦夫子頓時來了精神：\"好一個知行合一，今日聽雪凝姑娘一番話，也解除了老夫治學多年之惑。孔聖人弟子三千賢人七十，同門弟子，參差不齊，良莠不齊，各有千秋。不是孔夫子教學有所異，而是各弟子悟性有所差，得正理，且能做到心到、手到者少之甚少。聖人治學亦如此艱難，可見個人若要做到這知行合一，實屬不易。\"
我微微笑道：\"雪凝微薄見解，讓夫子見笑了。\"
秦夫子又來回踱步，思索片刻，拍手笑道：\"知行合一，妙哉妙哉！\"
…………………………
次日秦夫子又教授我們古詩詞，從《詩經》講到《楚辭》，又從《漢樂府》講到唐詩宋詞，後到元曲。
詩中或有詠史懷古、或言物詠志志、或贈友送別，亦有閨中哀怨，也有寄遊山水田園、邊塞報國。
秦夫子講得極其生動精彩，比那治學類古文有趣多了。
…………
每日我便早早來到學堂處，把夫子所講之詩一一細細品嚐，我對那深閨哀怨之詩詞曲子情有獨鍾，每每讀到那構思巧妙的詩歌，總覺得餘味繞樑，回味無窮。
今日我如往常，正翻看著《詩經小雅》入迷。
黃軒看著院裡海棠含苞欲放，不由隨心念道：\"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和誰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一女聲款款道：\"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我抬頭，只見李霽月溫婉一笑：\"久聞黃公子才華橫溢，今日所見，名不虛傳。\"說完便尋了我隔壁位置坐下。
\"你二人一個贊那海棠，一個頌那梨花。\"二皇子朱文洛看向我道：\"依我看，這滿院的海棠雖是紅豔，但終究倒是壓不過牆角那枝淡白梨花。雪凝郡主，你說是也不是？\"
我無心他們對話，瞥了一眼院內的花兒，恰好見夏真真一身黑色官袍，此刻正從那梨花處走來，滿樹淡白梨花朵朵盛開，有些離了枝頭在春風中搖曳弄姿。
我隨口道：\"海棠也好梨花也罷，春日裡百花鬥豔，自各花入各眼，何必去竟個你欺我壓的虛名？\"
朱文洛大笑道：\"那郡主覺得這'一樹梨花壓海棠'意境可好？\"
\"也有一番妙趣。\"我賞著院裡花兒漫不經心道。
李霽月紅著臉，拉了我的手，道，\"雪凝姑娘，可別讓那朱文洛給繞了進去。\"
我一臉茫然。
黃軒趕忙過來，道：\"一樹梨花，這句話，單從這句詩的字面意思來看，描寫的是一棵梨樹，盛開著白色梨花的枝條，壓在了盛開著紅色海棠花的海棠樹枝條上，爭相鬥豔，十分好看。\"
我疑惑地看向李霽月和黃軒，道：\"這可有不妥之處？\"
李霽月紅著臉，低頭不語，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之事。
黃軒繼續道：\"蘇軾有一好友張先，這張先是個妙人，生平有三大愛好：喝酒、填詞、納妾，活得十分瀟灑，八十歲歲了還娶一個十八歲的丫頭做小妾。婚禮上還向朋友們作詩炫耀：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髮。
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
看著老爺子自已先開葷口了，來吃席的朋友們也就不客氣了，七嘴八舌地調侃起來。作為張先的忘年之交，蘇軾肯定少不了要湊熱鬧，特意奉上一首：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
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一句一樹梨花壓海棠，形神兼備，引人遐想………………\"
聽完我不覺帶腮連耳地通紅了，趴在桌子上眼圈微紅，只覺今日因才疏學淺顏面盡失，愈發暗下決心，要好好研究學問。
夏真真在我後座坐下，聲音冷淡道：\"幾日不見，二皇子學業倒是見長，若二皇子今日所言傳到皇上耳中，不知聖上是為你滿腹才情而讚歎，還是為你大庭廣眾之下，不顧皇家顏面，欺負郡主而震怒呢？\"
朱姝走至夏真真旁，嬌嬌柔柔聲道：\"真真哥哥，我們幾個從小一塊兒長大，是青梅竹馬的情誼，文洛哥哥你還不懂他麼？他只是愛耍嘴皮子、圖個熱鬧，又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朱姝迎上拉著夏真真衣袖，正欲撒嬌，夏真真擺開袖子，道：\"男女有別，還請公主自重。\"
朱姝紅了眼，跑回自已位置悶不吭聲。
江蘇怡戲笑道：\"要我說，這事兒也怨不得二皇子，怪只怪我姐姐學業不精，今日惹出笑話來。\"
秦夫子見眾人議論，輕咳了一嗓子，道：\"學無止境，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雪凝姑娘雖入學晚，但天資聰穎，想必不假時日，便可大有所進，在坐的也不必因此而五十步笑百步。\"
見大家不語，秦夫子又道：\"子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就如今日大家所議梨花海棠詩句，閒暇之餘大家互相探討切磋詩意，探討學問是極好之事。但要合乎禮，切記勿過猶不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