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去。”
路隨安的聲音不大不小，輕輕的，像初秋剛黃就飄零的落葉。
被風輕輕吹落後，慢慢墜於那一面靜謐如鏡的湖泊之上，泛起一陣漣漪。
在夏又的心裡泛起漣漪。
她不過是因為心裡一時煩悶得不到發洩，才會說出想要去南江市，找自己母親這樣的話的。
可路隨安卻當了真，甚至主動說，要陪她一起。
路隨安：“既然你爸不會同意，那就不用徵得他的同意，我陪你去。”
“可是...”夏又啞然。
好半天，她才憋出後邊的話：“可是我明天還要去我奶奶家，我爸那邊...”
她腦子一下宕機了，連解釋自己之前的話是玩笑，是氣話也忘了，傻傻跟著路隨安說了下去。
“那你想去你奶奶家嗎？”路隨安這樣問她。
夏又自然是第一時間就否認了，頭搖得像是小時候拿在手裡玩的撥浪鼓。
夏又的奶奶對她，從小到大就沒給過幾次好臉色。
現在也是一樣。
小學那會，因為夏又年紀還小，又因為父親夏正陽忙碌於工作整日整日的，經常不在家。
所以，夏正陽只得將當時才剛上小學沒多久的夏又，託付給了彼時還住在夏又大姑姑家的奶奶照顧。
那段日子是夏又最討厭的日子。
沒有之一。
她和表哥一起，都被交給了奶奶照顧，吃住都在大姑姑家。
表哥謝昀只比她大一歲，兩人上的是同一所小學。
平日裡表哥謝昀有個小磕小碰，哪裡疼或不舒服了，奶奶就會著急忙慌通知大姑姑給表哥請假，然後帶著表哥去吃炸雞漢堡，帶著表哥去玩。
而她，肚子疼發低燒，或者表露出來一點身體不適，都會被奶奶曲解為裝病不想上課的藉口。
然後不顧她的意願，直接拎著她到學校去。
運氣好的話，也許她待著待著，身體的不舒服就能過去了。
運氣不好，就會越來越嚴重。
小學六年級那會，她連著感冒好幾天，奶奶只對付著給了她幾枚大人吃的感冒藥後，就不再管她。
到了學校上課時，她的感冒愈發嚴重，演變為了發燒，甚至一度飆升到39度。
最後如果不是班主任瞧出她不對勁，趕忙帶著她去醫院看醫生通知家長的話，她怕是早就死在了那。
迷迷糊糊睡在醫院床上等大姑姑送飯時，她聽見大姑姑和二姑姑的對話——
“媽也真是的，怎麼能這麼照顧又又呢！她這分明是想把又又逼死了，好讓正陽再娶一個新的，給她生個孫子出來！”
“你少說兩句，這是在外邊。”
“姐！這麼多年你還沒看明白嗎！當初周蓉和正陽離婚的時候，咱媽一口一個周蓉挑撥她和正陽的母子關係...”
“依我看，就是咱媽看周蓉連著生了兩個女兒，覺得周蓉不爭氣，想再用一次當年的手段，逼迫周蓉和正陽鬧矛盾離婚！”
“她這叫重男輕女你懂嗎！就是因為她這種觀念，咱們三妹當年才會離家出走的！”
“好了！又又還在呢！你小點聲！”
重男輕女嗎？
就因為這個，所以奶奶才會這麼對她？
就因為性別？
可她的成績並不比表哥差，比班上的其他男孩子遜色多少啊...
甚至她還會煮雞蛋，煮麵條，還會掃地洗碗做家務。
僅僅就因為性別是女，所以活該被最親的奶奶這麼對待嗎？
但奶奶自己也是女的啊...
夏又想不通，但也逐漸對奶奶愈加厭煩。
初中以後她便開始了自己一人的生活，吃在學校，睡覺就回家。週末自己對付兩口，或者去路家蹭飯。
除了過年過節迫不得已要回鎮子上去吃全家團圓飯的時候，她才會見上奶奶一面。
直到現在。
“你想去南江市找你媽媽嗎？”路隨安又問她，雙眼盯著她，神情鄭重而嚴肅。
夏又對上視線。
深深埋藏在她心底裡的小渴望像是久旱逢甘霖的野草，破土而出，搖搖晃晃地往上長。
“我...”她深呼吸，“我想去。”
她已經快不記得母親周蓉的樣子了，聲音也是。
可她沒膽量，也不敢下決心。
如今有人願意陪她去，她心裡自然有了動力。
夏又：“我要去找她！”
路隨安點頭：“好，那我們明天一起去。”
夏又轉而又有些擔憂：“你爸媽會允許你一個人去南江市嗎？”
“大機率是不允許的，不過這樣也正好。”路隨安回道。
夏又沒明白他的意思，皺著眉問：“什麼正好？”
“正好我們可以一起逃跑了。”
說完，少年肆意一笑，嘴角淺淺上揚著，眉眼和煦。
暖黃色的路燈將他一向冷峻的氣質渲染得溫暖無比，將夏末初秋夜晚的涼意驅散。
後來很多年以後，夏又都對這一幕始終記憶猶新。
那句‘我們可以一起逃跑了’，不論是對年少的是她，還是長大以後的她來說，都是比情話還要動人的存在。
——-
翌日，夏又大早上的就被夏正陽從睡夢中叫醒。
瞅著父親夏正陽穿梭忙碌在屋內收拾東西的景象，她頂著睡眼惺忪的模樣慢慢出了房間。
“爸...我能不去奶奶家嗎？”她有氣無力道。
夏正陽表情嚴肅了幾分，轉身問：“為什麼不去？”
“我有點不舒服，好像是發低燒了，頭也疼。”她說道。
昨晚和路隨安約定好今天要去南江市後，她便在小區裡跑了個滿頭大汗，又衝回家裡洗了個冷水澡，吹了一夜電風扇。
這會子睡眠不足沒精打采，嗓音也啞啞的樣子，的確有幾分病意。
夏正陽瞧著夏又，伸出手去試了下她額頭的溫度，才發現是有些微燙。
“好像溫度是有點高了。”夏正陽凝眉沉思片刻。
“行吧，那你就不去了，自己在家裡好好休息，要是實在不舒服了就打電話給爸爸，或者找路叔叔。”
輕而易舉就得了準允，夏又顯然有些驚訝。
她壓下內心的興奮，乖乖點頭：“好，那爸和你魏阿姨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