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已彷彿置身在青江的江水中,寒冷至極,不停浮浮沉沉。偶爾稍微喘一口氣,很快又被拽入水底。

耳邊時而有嘈雜的聲音,卻聽不真切。

腦中也雜亂無章,只想到,自已剛剛吐了那麼多血,一定很汙穢粘膩。

又想,或許一會兒王上便會來救我。

再想,他來了也不會理會我,無濟於事。

而這,並不是他第一次棄我於不顧。

上一次,是在鄰國贊阿。

我是小國青江的延平公主,亦是陶載王上南之洲的宜貴妃。兩年多前,南之洲還是靖王,我也還只是青江郡主邱蕊兒。

贊阿甫與陶載衝突之時,青江便已審時度勢,欲與陶載結盟。因青江與贊阿雖皆為陶載鄰邦小國、風情習俗也頗為相似,但相互不睦已久。以陶載大國之勢挾制贊阿,於青江也算有益。

也是那時,我被送與靖王為副妃。

然而,我們之間彷彿隔著山海,自我入府便是如此。

那時他已有青梅竹馬的王妃,更有幾個姬妾在側。我這樣以示好之名和親的小國宗室之女,不過是青江顯示誠意的禮物,無論指婚於誰,都全然無法提供助力,更遑論增光添彩。

靖王再三推卻,然則畢竟事關邦交顏面,最終還是接受了這門親事。

自此,他便成了王族親貴中被明裡暗裡嘲笑的物件。

一說他母妃獲罪、原也是勉強攀附為王室子弟,現下又要擇外族旁支女子為妻,倒葉門當戶對。

又說,青江現下形勢錯綜複雜,如此積極示好意味不明,名為和親、實為密探,幸指給靖王,既無權勢,倒也探不出什麼虛實來。

如此種種,自我入府便時常聽到。我對陶載話所知有限,起初還是半聽半猜,也不以為意。

後來,等了一個月,兩個月,日子一天天過去,除按副妃之禮迎我入門那日,再未單獨見過靖王,他也從不主動與我說話。

我也不願過於刻意接近他。

我雖不大通陶載的人情世故,也看得出他、乃至整個王府對我的戒備和隱隱的敵意。

除了王妃待我和善、時常同我說兩句話,便是陪嫁侍女朝月和仰星伴我左右。

於陶載都城番陽的名門貴胄中,除了指婚時聊作談資,我彷彿並不存在。

再後來,陶載的二皇子、靖王的皇兄南之浦在與贊阿的對戰中所向披靡,竟於短短數月扭轉乾坤,一度率軍逼近贊阿都城。

屢戰屢敗後,贊阿不但先機盡失,為平定內憂外患,甚至主動向陶載交付屬權。靖王得二皇子力薦,奉王上之命去贊阿設藩。

因我精於騎術又深諳贊阿當地風土人情,堪為靖王所用,在府中一眾妻妾中,他獨選中我隨行。

我從前常與父兄出遊至各方部落探察,累積了不少經驗。與靖王同行的一路上,因事關兩國利益糾葛,明槍暗箭、危機四伏。

我竭盡全力看顧靖王,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靖王接連讚我細心,雖態度仍然疏離,倒也時常肯與我閒談幾句。

我一度以為,此行能讓他接納我、相信我,從此相互愛護、舉案齊眉。

可是我不知道,他卻沒有打算再帶我回去。

方到贊阿,我們便被流軍所圍,只道是來迎接貴客,那氣勢卻是挾持之態。靖王向來沉著,聲色俱不亂,吩咐跟著他們去一探究竟。

我見慣了邊關風貌,然而以前有父兄相護,並不如現下這樣兇險緊張。我不知靖王身上是否攜有武器,但我倒是帶了把極鋒利的短刀。

我仍與靖王騎馬並肩而行,悄悄將短刀掩在袖中遞與他。他面色如常,暗暗推過我的手,沒有接。

到了地方,原來是贊阿邊關最大的部落,為首的都統祁尚景,驍勇善戰,統帥著贊阿最精良的戍軍。贊阿前些年在與陶載的交鋒中屢屢得勝,他和他的軍隊功不可沒。

此刻在營中,他見到我們並未行禮,甚至並未起身,只倨傲道:“聽說你們是王上請來的貴賓,坐吧。”

他說的是陶載話,想是連年征戰,為知已知彼也學過一些。

靖王面色平靜如水道:“你既知我們身份,如此挾持我們而來未免失禮,有傷贊阿的體面。”

說著,信步至最上首的位子徑自坐了。我也隨他落座。

祁都統冷笑道:“你們此行是要將贊阿據為已有,難道贊阿人應該敲鑼打鼓的遠迎麼?”

靖王脊背挺得筆直,亦冷然道:“邊關連年戰亂方才安定下來,為保長治久安,設藩勢在必行。且贊阿仍保留屬國地位,何來據為已有一說!”

祁都統說:“如此說來,贊阿倒要感謝你們了。”又轉向我道:“青江與贊阿也算一脈相承,你身為青江郡主,如今卻甘為陶載效力。豈不知現在失勢的是贊阿,下一個便是青江!”

我心裡緊張得要命,卻不能失了王妃氣度,平靜道:“我和親是為青江的和平,此次設藩也是為了贊阿與陶載的和平。識時務者為俊傑,祁都統於用兵上自是神勇無敵,於大義上,既看不明,卻不必過於勉強。”

祁都統聽聞大怒,立時起身抽出佩劍,劍指於我道:“我確是有些匹夫之勇。若今日在此一時衝動,取了你們性命又如何?”

靖王也立刻起身,不假思索將我護於身後:“這是祁都統的營地,你自是做得了主。但設藩已成定局,不是本王,還會有別人。若是別人,怕還不如本王。”

我生怕靖王真的被他所傷,握緊了短刀,用青江話說:“你若真的傷了我們,恐怕贊阿對青江也無法交代。”

祁都統思忖片刻,放下了劍。他倒是也會審時度勢,道:“既如此,王妃請回,我還要請王爺留下相談一夜。”

我不知他苦心孤詣究竟為何,堅持不肯走。靖王道:“不必擔心,明日午後本王必歸來。”

這一夜,我寢食難安。

前來迎接我們的贊阿使臣早已派人去都城稟報此事,一日間卻不可能趕回來。

我如坐針氈,想到在都統營中,靖王未曾思量便以身迴護,從前種種冷淡慢待都微不足道。我心如刀絞,簡直望眼欲穿。

到第二日,他果然回來了。我完全顧不得規矩,徑直跑去抱住他,又上下檢視他可有受傷。

他似極疲憊,但仍未失儀態,端坐下來,方屏退左右。

“此人在此地勢力極大。贊阿治理鬆散,得兵權者得天下。何況此處與都城相距甚遠,若無他助力,設藩恐怕舉步維艱。”

我知道此次設藩成功與否,關係著靖王能否得到王上的信任和未來在朝中的前程,趕緊問道:“那他想要什麼呢?”

靖王沉吟片刻,終不再開口。

我的心突突的跳,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輕聲問道:“是要妾做人質嗎?”

靖王抬頭看我,似並不意外我的猜測:“他怕是早就對你有所覬覦吧。”

我也並不意外。我父親作為青江重臣,運籌帷幄,此前經常親至各部族建交尋訪。為表親厚,有時便會帶上我和哥哥。

我雖非傾城容姿,卻天生帶著些楚楚可憐,且身量單薄,膚色勝雪,在青江女兒中算是十分特別。青江與贊阿部族中,願意與我結親的貴族青年不少。想必王上也是思慮到這一點,才最終定了我去和親。

“那王爺以為如何呢?”我氣血上湧,彷彿要噴薄而出。我生怕他說,便要留我下來。

但以我與他的情分,我已猜到七八分,他怕是願意留我下來。我自幼已見過太多,能以一女子解眼前之困,又何須猶豫呢。

“本王想聽聽你的意思。”他聲音波瀾不驚。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到了底。我反而冷靜下來。

“王爺此行攜妾前來,怕不就是為此麼?”我失望至極,想說幾句譏諷之語,終還是說不出口。

我知他自幼雖生於錦衣玉食中,卻從未恣意灑脫過一日。我知他空有一腔抱負才幹,卻從未得以施展。我知他因母妃獲罪,孤立無援,曾受盡嘲弄冷眼。

如今終於有一個出頭的機會,若我能以一已之力幫他達成,也不枉與他夫妻一場。

思及此,我沉聲答道:“妾願助王爺一臂之力。”

靖王大約未料到我竟甘願為他做如此犧牲,輕易便答允了。他疲倦的表情忽然震動,極動容的看著我。

這些日子,不,自入王府相識以來,我極力想對他付以真心;而一路上,他對我笑過、嗔過、假作恩愛過,只有這一刻,我實實在在看到,他是感受到了我的真心。

他沉默了很久,對我說:“若你不願意,本王絕不勉強。”

我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心痛的過了頭,有些麻木。

我接道:“妾不能再伴王爺左右了。願王爺心願達成、從此萬事順遂。”

接下來的兩日我們仍留在邊關。使臣遣去報信的人已回來,贊阿王上怒斥祁尚景擁兵自重、擅作主張,並嚴令其開放關隘護送我們通行。

誠如靖王所說,言辭雖厲,卻未見什麼實際舉措。

這兩日,我一直留在房中未出門。我命朝月和仰星收拾行裝,待靖王再次出發後,她們兩個便由贊阿直接回青江。

靖王未再來探望我。自然,便是他來了,彼此間也只餘尷尬。

他與祁尚景約定,第二日晚便送我過去,對外只報我因連日奔波勞累患病不起,需留下將養。

至約定的時辰,靖王還是來到我房中相送。他眉宇間皆是坦然之色,全然看不出不捨或歉疚。

我忽然有些醒悟,青江王上也好、靖王也好,於他們而言,至關重要的是家國興亡、權謀利害,我不過是可以隨手相贈的禮物罷了,並不比金帛財物更有什麼特別之處。至於親戚之情、兒女之情,皆不足掛齒。

何況此刻,我倒要多謝靖王從未對我用情,否則,我會更加難過。

我看著他的眉目,仍然如初見般深邃俊朗,是家族為我選擇的丈夫,是我十九歲人生中唯一心動過的男子。

我將脖子上的掛飾摘下。

那是我出生即佩在身上的一塊玉佩,極通透的質地,特請高僧誦經開光過,為父親祝我一生平安喜樂的禮物。

迄今為止,還是靈驗的吧。過往歲月中,我並無什麼不順意的,除了靖王,也沒什麼求之不得的。

“這是我自幼帶在身上的吉物。王爺此行多艱險,贈與王爺,望護佑王爺平安。”

我說著,俯身向他行禮。

他注視我良久,接過玉佩,放入懷中。他說:“多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我笑了,極力忍住淚不滴下來。

趁著夜色,靖王送我至門外馬車上。他未在此時說,以後要接我回去,也未做任何承諾。

終歸,他還是個坦蕩之人。

我們心裡都清楚,此去一別,便天各一方,永不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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